果然不出漢威所料,那封信里是剪下報紙貼的字,上面歪歪斜斜的意思是,解藥他們有,如果想讓許北征活命,就送他去北平。並且,必須放了抓到的駝背和那個接頭的間諜。
漢威一驚,這太匪夷所思了,如果是日本人的手筆,那這個來談條件的人也太過猖狂了。
捏著那枚葯,漢威看著大哥的表情,他們兄弟哪裡敢給姑爹吃這粒葯,鬼知道這是什麼葯?
許姑爹痛苦地掙扎,用盡氣力交代著後事。
滿屋都是哭泣聲。
凌傲拿過那粒葯,給父親看。
許北征一把搶過放在嘴裡,那動作如餓虎撲食一般,眼睛都是貪婪的目光。
果然,五分鐘後,許北征恢複了平靜,如常人一樣。
張嘴第一句話,反是逗得滿屋嘩然。
「鈜兒他娘,我那隻紅子,你幫我餵食了嗎?」
文賢姑母哭笑不得,擦了淚道:「看你,自己都顧不得,還顧鳥兒。」
許北征哈哈大笑,大病初癒般如釋重負,只對漢辰問:「龍官兒,他們是不是拿葯來和你談條件了?」
漢辰點頭,許北征又笑道:「毒藥毒藥,是葯也是毒。不必理會了,姑爹也不用你們費心。什麼條件都不用談,不用!我這把老骨頭,化成灰,葬去河南老家吧。囑咐鈜兒,別當敗家子,日後為他爹報仇!不要學那胡小順子丟了家業,爭口氣!」
許北征咳了幾聲,向漢辰招招手。
漢辰湊過來,許北征摸摸他的臉說:「真快,都這麼大了。三歲的時候,你還尿過姑爹一褲子呢。」
漢辰的笑意裡帶著苦澀,他不知道姑爹靠這一粒葯能熬多久,滿心的愧疚道:「姑爹,龍官兒不孝,沒能照顧好姑爹,讓姑爹受苦了!」
其實,早知道日本人不會放過姑爹,就早該設防,是近淚家裡事出不窮,他自己大意了。
「老伴,你去給我包一鍋餃子吧,就愛吃你做的大餡餃子。那年你過門來許家的時候,嘿嘿,你怎麼就跟了我這麼個窮小子?你爹那時候可是大清朝堂堂從一品大員,你是個千金小姐,卻跟定了我這個馬弁。那時候,哎!我們在茅棚里包餃子,二弟和三弟他們饞得,望了餃子鍋發獃,口水直流,嘿嘿~」
暖閣里沒了笑聲,反是唏噓聲一片。
「老頭子,我們想辦法,一定有辦法,會好的,一定會好的!」文賢姑母道。
「乖兒,乖兒你要聽話,好孩子,你和你七叔小時候一樣伶俐可愛。」姑爹說,笑了笑。
打發眾人離去,只說和姑母有話說。
陽光透過玻璃窗,暖意融融地秋日灑在床頭。
許北征就同文賢姑母手握了手,笑談著過往。
漢威抹著淚出屋,拉了哥哥的衣袖問:「大哥,怎麼辦呀,姑爹怎麼辦呀?」
大哥沉了臉沒有說話,一路回到樓里書房,大哥低聲問他:「漢威,擒獲駝背套出機密的事,只你我和毛三、鄭警探知道,如何日本人知道我們抓到了這兩個人?那天行動組都人都被關押了起來,不可能見到外人。」
漢威氣惱地反問:「大哥是懷疑漢威了?漢威知道輕重,既然是軍事機密,漢威不會造次亂講。」
漢辰冷笑問:「知道輕重,竟然敢假傳大哥的軍令,若是真治罪你,早死了幾次了!」
「若是大哥當時在漢威的立場,大哥能有什麼好辦法?」漢威義正詞嚴,毫無懼色。
大哥板了臉罵:「縱得你越發沒規矩了!」
漢威更是委屈,眼淚都要湧出來,不知如何才能得到大哥一句嘉許,似乎他總沒有做對的時候。
大姐鳳榮紅著眼睛進來,沒有理會漢威,只對漢辰說:「龍官兒,姑爹的病,我看,我讓老儲去上海和日本找人去打聽解藥。怎麼看上去像是大煙毒癮,可是大煙毒也沒這麼厲害。姑爹現在好好的人兒一個,不知道葯勁過了是怎麼樣。龍官兒,你能暫時答應那些人些條件,讓姑爹維持幾天嗎?」
漢威皺了眉,大姐真是婦人之仁。有些條件,是無論如何也不能答應的。
姑母來到樓里,親自為姑爹包了餃子,和著眼淚煮熟,小心地裝在一個盤子里顫顫巍巍向老宅端去。
餓到現在,漢威也被這餃子的香氣誘惑得腹中亂叫,口水在嘴裡打轉。姑母包得餃子真香呀!
鳳榮跟在身後,直囑咐姑母慢些。
凌傲和漢威跟在身後,姑母根本不讓他們幫忙捧著餃子。
就在快到院門口的時候,一聲清脆的槍聲劃破老宅的寂靜,隨即是風搖竹葉的沙沙聲。
眾人驚立在原地不動,陡然間,姑母扔掉了餃子盤,蹣跚了小腳向院里奔去。
凌傲已經搶前幾步大喊著:「爹~」衝進了暖閣。
許北征死了,安詳地到在床上,手裡握著槍,子彈穿腦而過。
白色的被單上,咬破手指寫了兩個大字「雪恥」
如今是一了百了,匆匆的來去。
許北征不願意給漢辰等親人再添麻煩,也是這樣了卻了日本人的詭計。如今,那些周旋安排策劃綁架他的特務們將是竹籃打水一場空,也少了個能去滿洲國當傀儡的人選。
屋裡傳來嚎哭聲,門外樹上掛的那隻鳥籠里的紅子在亂跳亂叫,似乎也在呼叫著主人醒來。
楊家一朝內掛滿重孝,孝棚內白幡飄展,往來祭奠的人不斷。
馮暮非來了,三叔公也來了,就連何文厚總理也發電派人來弔唁。
漢辰漢威一身麻衣忠孝,和凌傲一起跪在地上,向來往弔唁的人答禮叩頭,楊家上下陰雲籠罩。
玉凝來了,黑色的旗袍,鬢插白花,她給許北征叩了三個頭,又安慰了姑母,看了眼漢辰沒說話。
許久,對漢辰說:「我明日的車離開這裡,不再煩擾你。若是通報離婚,你自便吧。」
漢威追了幾步去送玉凝姐姐,玉凝摸了漢威的臉蛋安慰說:「小弟,回去吧,小心他心情不好又打你出氣,姐姐不在,你多保重。」
才送走玉凝姐,魏老闆在徒弟的攙扶下步履蹣跚地來到靈堂,跪地叩頭,放生大哭,說是特地來請罪,要碰死在這裡為許北征償命,都是他的孽徒乾的好事。
漢辰忙來勸阻,畢竟魏老闆是無辜的。
艷生被抓了起來,他的行為已經夠成了漢奸叛國罪。
漢威沒有再去看他,心裡滿是不屑。
魏老闆說,本來戲班的一應事務,在雲寒走後,他都給了艷生打理。艷生沒有雲寒心細,但是還是可靠。
那天晚上,他照常去檢查戲箱,發現了異樣,剛要去動手看那秘密,就被打暈,之後就覺得手腳麻痹,不能言語。所以那天飛機上,他明知道戲箱里有名堂,卻只有用眼色暗示漢威。
漢辰關切地問魏老闆有何打算,魏老闆說,他聽說雲寒在東北唱愛國戲,反響很大。他覺得這孩子有骨氣,他要去找尋他,一起重新打理德新社,唱些愛國戲。
漢辰點點頭,並說,如果這樣,歡迎德新社來龍城演出,到時候前三天大炮戲,他場場不落。
許凌翃的飛機下午就趕到了楊家,許家兄弟們跪哭嚎啕,執意將父親的屍體運回雲城。
漢辰也就安排魏老闆隨了許家的飛機離開龍城,去北平,並請魏老闆如果能見到雲寒,替他帶好。
東北的土地上,天氣已經轉寒。
東三省土地節節淪陷,落入日寇手中,民眾抗日的熱情再高,沒有軍隊的抵抗也是力量薄弱。
魏雲寒帶了射日社在各地演出《后羿射日》、《精忠旗》、《戰金山》、《桃花扇》等宣揚民族氣節抵禦外來侵略的大戲,還演出了新編的《血戰濉陽》、《揚州十日》等熱血沸騰的新戲,一時見民怨沸騰,人心所向,都高喊抗日口號。
魏雲寒的戲場場飽滿,所得的錢都捐給義勇軍滿藥品槍彈抗日。
哈爾濱錦州淪陷後,魏雲寒已經不停接到恐嚇信,遇到漢奸來砸場子搗亂。
匆忙中,大家幫忙魏雲寒和德新社從洮南鐵路撤離,南下去北平避難。
但道路已經被封鎖,師兄弟們為了保存實力,不被日寇擒獲,改去躲到鄉間唱戲。
小戲台,沒有舞檯燈光,條件簡陋,當師兄弟們還是很開心。
自從德新社落入艷生的手中,已經一日不如一日。很多師弟入二葵子都投靠魏雲寒來,後來連小月仙師叔都來投靠雲寒,射日社的名聲越來越大。
小月仙偷偷對雲寒說:「小毛子,別看你爹嘴硬,他心裡是疼你的。他幾次都在打聽你的消息,誰若是談到你,他裝作斗鳥,那耳朵立了偷偷聽。平日報紙上有你的消息,他都小心翼翼藏起來,那天的報紙肯定會找不見。他就是拉不下這個臉向你賠不是,他心裡惦記你,想你回去。」
沒聽到這些,魏雲寒只是一笑,似乎所有的一切都沒有他現在投入的事業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