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92章 隨風而逝Ⅱ

凌傲十分怕母親,自從他記事的那天起,似乎母親從來未對他有過好臉色。

聽舅母曾經無意間提過幾句,母親當年是一所高中的校花,最大的夢想是考大學去北平。

那時外公外婆過世得早,母親是舅舅帶大,一筆清麗的好字,對詩詞的精通都是舅舅教誨的功勞。舅舅家是賣古董為生,開了家古董店,就是因為母親一次在店裡幫工,被爹爹驚艷般看中,就強行娶了她。

可惜好景不長,在他四歲時,父親喜新厭舊扔了母親這外室和幼小的他在舅舅家。從小凌傲就不敢大聲說話,像小老鼠一樣躲在角落裡,不知道什麼時候舅母會指了他破口大罵他這個吃白飯的,也會指桑罵槐的欺負母親。每到這個時候,他就會是母親的出氣筒,會被繡花針、簪子之類的利物扎得渾身是孔。

有時候,他懷疑自己是不是母親親生的兒子,別人家的母親都是對兒子捧若至寶,而他在母親眼裡似乎就是個小累贅。等長大些,他漸漸明白些道理,所有的恨就集中在父親身上。所有的苦難都是那個深宅大院里的許軍長帶給他的,小小年紀時,他就立志要成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兒漢,長大後離開這些令他不願意見到的一切,真正成為自由自在的人。或許那些嫌棄他這個小老鼠的人會後悔,如今果然應驗了。

看母親始終沒有因為他這個兒子的出色而有絲毫欣慰,反是一天到晚陰沉著臉在佛燈前誦經,或是道聽途說一些有辱她那點可憐尊嚴的傳聞而不懈地去折磨他。

有時候,他曾很罪惡的想到過要反抗,但一看到母親那色厲內荏的目光,那可憐的一點點自尊,他反是可憐她,一任她去打罵。

不過,那只是在他和母親之間,至多到他那可憐的姐姐凌依—母親收養的養女之間的秘密。

如今,父親提出要去看母親房裡說這件事,凌傲是避之不及的。

他攔住了父親,他只能屈從,他總不想讓這位陌生的人去笑看那場熱鬧,去看母親如何去折磨他。

他同父親對面而坐,父親面色溫和,他卻一臉凝肅。

他為父親倒著酒,一臉的恭敬,也算他當人下屬和兒子的職責所在。

起初,父親還很高興,同他喝了幾盅後,硬是給他夾那鹿肉吃,凌傲沒有動,直到那肉冷卻,他也沒有肯吃。

父親沉了臉,以為他有意彆扭,趕了他回去,還是將這金錠子的事情託管家告訴了母親。

於是那個晚上,凌傲如墜入了魔窟一般,母親聽說他偷了家中之物去換鐲子送個女人,氣得拷問他。打斷了雞毛撣子,就用香頭燙,用指尖掐,用錐子扎。凌傲哭出了聲,他從不哭,但他那天已經忍無可忍。

不管如何打罵,他也沒有說出那個女人是誰。

是姐姐闖進來哭了說,是弟弟要送她的生辰禮物,母親這才住手。

那天,父親聽說了這個驚人的消息趕來,簡直對他身上的傷痕不忍目睹。

但母親冷冷地坐在炕邊,沒掉一滴眼淚,目光獃滯道:「他怎麼還活著,他活一天我就要熬一天,他若生下來就死了,我就解脫了。」

那慘白的臉,如從古墓中走出的鬼,凌傲就見父親愕然的表情,忽然陪了笑說:「秋,你和孩子斗什麼氣,說這氣話,孩子都養這麼大了,下次要打,你叫我。看你什麼傢伙事兒都用上了。來!九兒,這院里就你和爹是公的,她們都是母的,爹給你去上藥。」

凌傲想掙扎,想推開他,想說其實他早就不想活,但是心裡忽然一陣凄涼,還有什麼可說?

這就是父親引以為豪的第一次為他上藥,邊為他抹葯,治紅傷的、青傷的、燙傷的,父親的淚滴在他身上。

思緒收回,凌傲望著眼前的父親,蒼老而鬢髮皆白。

「傲兒,去你大表哥那邊看看,你大娘怎麼還不回來?」父親咳嗽道。

凌傲看看他,揉揉身上酸痛的傷,轉身出門。

「九弟,疼嗎?」大表哥漢辰見他轉來,關切地問。

凌傲點點頭。

漢辰拍拍他的肩安慰:「父子之間不責善,很多事情不能去講道理。姑爹這一輩子,也是風雲一生。當年家父在時,也是斥責多於疼愛,無理時,表哥也是恨得切齒,可人去了,有時候想起來還不如他在。」

凌傲點點頭。

屋外一陣喇叭聲,大姐鳳榮攙了姑母回來。

漢辰問:「業兒呢?」

「露露小姐在陪他,讓我們回來了。醫院裡沒地方歇腳,露露說,今晚她看著,明天一早我們去替她。」姑母道,「這露露小姐還真是規矩懂事,難怪盟兒喜歡她。」

漢辰看了眼大姐責怪道:「露薇是外人,大姐怎麼~」

「那還不是你安排的?她要獻殷勤,巴不得呢。不過龍官兒,你可別動那歪心思。玉凝不是好東西,我看那露露更是臊狐狸。」

「大姐!」漢辰怒道。

「女人看女人都很准。」鳳榮堅持道。

漢威在一旁心裡忐忑不安,心中有鬼,未免處處心驚。他不知道此刻玉凝姐是不是已經到了醫院,不知道玉凝姐會如何傷心,也不知道大哥知道了會如何反應。

凌傲扶了大媽媽告辭回老宅院,文賢姑母問:「你爹睡下了?」

凌傲點點頭應了聲。

大姑母拍拍凌傲的手道:「九兒,自你六哥去了,你爹就神情恍惚得一天不如一天,你可是要陪在他身邊,他現今最寵你。沒了你六哥,他總是說,看了你,就像看了燦兒在。」

凌傲點點頭。

「你爹昨天還跟我說,他真後悔,當年怎麼就忙得沒顧上你們母子,讓你吃了那麼多苦。你爹還尋了那西洋大夫問,說這不能吃肉的毛病,如何能治好?問得大夫都呆了,說這是什麼病?」

凌傲聽得噗哧地笑了。

不吃肉,這也算病,不過這還真是他的病根了。

文賢嘆聲氣,拉了凌傲的手拍拍,凌傲靦腆的笑,最疼愛他的就是大娘了。

文賢還記得那次,她在院里和蘭卿、吳媽看梁子上的鳥兒打架,一陣車輪聲在院門停駛了,驚了她和吳媽一怔,尋思著老爺明明規定的任何車轎不得進院子的,是誰這麼大膽忽聽車門聲響,這時凌燦從車中下來。

「少爺你怎麼……」不等吳媽問,凌燦已輕聲上前道「快去把我床被鋪好。」

吳媽含糊糊的地應承著,她向車內望去,卻見老爺抱了一人從車中下來,司機在旁邊小心謹慎地護送著,是凌傲,吳媽不及細問,忙向裡屋跑去。文賢卻心中思忖,不知出了什麼事,老爺抱著凌傲從車中下來。

「傲兒睡熟了,我不想吵醒他了,」北征對聞迅趕來的眾人說:「稍時他若醒了,便下些面或作點青菜給他吃吧。」

北征走了,蘭卿將帳子放下,看看睡沉的傲兒,將凌燦帶到了裡屋。

「這是怎的了?您怎麼能讓老爺抱他下來,若是閃了腰……」文賢不禁問道。

「是爹堅持的,車開到一半,傲弟便撐不住了,怕是日間闖了禍已經精疲力盡了,伏在爹肩上睡著了,車到門口我要喚醒他,爹執意不肯,非讓老張把車開了進來。」

「從未有過的事,幹嗎不索性送他回後院呢?」文賢又問。

「爹講的很清楚了,讓做些吃的給傲弟,怕是爹怕秋姨再給傲弟燉什麼豬尾巴,節節香之類吃吧。」

凌燦笑補道。

「什麼,豬尾巴?」眾人皆驚。

「哦,大娘,娘,您們聽沒聽過給小孩子燉一鍋豬尾巴吃,管教他以後再也不饞肉,見肉就膩得要吐。」

「過去窮人家的小子饞肉,全用這法子。」吳媽插道。

「真這麼管用?」凌燦好奇地追問。

吳媽笑道:「這過去窮人家是沒法子的辦法,飯都吃不飽,哪有閑錢吃肉。這小孩子不懂,見肉就饞,不給吃又不行。只有這麼惡治,十有九靈,讓他吃這豬尾巴,那尾巴全是油,然後再灌他喝一大缸子涼水,這油一遇到冷水膩了心,噁心得幾天吃不下飯去!」

「果然有此事,看來傲弟是真可憐了。」

「傲兒怎麼了?」

「險些受了天大的冤枉。」

「誰冤他……」

「爹唄,今天爹不太痛快,開會時,便訓人,散了會又把我們聚在一處,從大哥開罵,無一倖免,直數落到凌傲。」

「傲兒又頂撞老爺了?這孩子就是嘴不饒人。」蘭卿擔心道。

「還別說,今兒凌傲倒是老實得乘巧了,一句話不支語,從頭到尾,我偷眼看他時他還向我吐舌頭做鬼臉。」

「便被老爺瞅見了?」吳媽猜道。

「沒有,後來老爺子罵累了,過了陣便讓上飯,也真難為他老人家,這大肉大肘上了不少,一人面前一盆,人家都吃的挺香,只是傲弟一動不動低著頭不肯下筷子。」

「怎麼是跟老爺嘔氣嗎?」

凌燦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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