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60章 智斗Ⅰ

漢陽院是廣州黃為仁手下一位參謀在祿豐山上的別院。

古典園林式建築,園裡鳥語花香空氣清新。

自從漢辰來到廣州,就被黃為仁安排在了這裡。

黃為仁起初和漢辰談得十分盡興。這位有膽有識的龍城少主同他曾有過一段交往,只可惜楊漢辰心中自有經緯,不偏不易的堅守著自己的中庸之道。或許帶著些迂腐,漢辰對何文厚的西京政府還是看似忠誠,沒有像時風舉那些老傢伙表面一套,背地裡耍些見不得人的花招。這一點上,黃為仁對楊漢辰這位後起之秀是既欣賞,又無奈。

黃為仁的才情是天下人所共知,十幾歲上下中了秀才,滿腹經綸,出口就是文章錦繡,遇到少年時就飽讀詩書的楊漢辰也談得投機。

如今寄情山水,卻彼此心思都是心照不宣。

漢辰初到廣州就開門見山說明來意。他希望黃主席能為了國事隱忍,回歸西京政府,造成全國統一。何總理是支持也翹首以盼能再同黃主席共事的。

黃為仁笑笑問:「明瀚,人說你小諸葛,老謀深算,只是此次來我廣州,是誰在算?」

漢辰明白黃為仁的意思,挺直的腰身透著堅定的神色說:「是漢辰主動請纓。當然也是總座默許。」

「老弟是太小覷我黃為仁,還是高估足下自己?」黃為仁在房裡踱步,仰頭望著牆上一幅「天下為公」的橫幅不做聲,似有無限感慨。

漢辰知道是孫總理的字,也不由笑笑說:「早年曾聽人提及。當年黃先生是孫總理的左膀右臂,那時候胡先生、廖先生和孫先生都是威名卓著。」

漢辰雖然是北洋軍閥世家出身,半途易幟回歸中央,但對當年西京的舊事還是十分清楚。

記得曾聽人講過,這位黃先生十分了得,揮毫洋洋洒洒驚四座,落筆泣鬼神,而且年輕時滿身肝膽,去刺殺過滿清攝政王。只可惜過於聰明外露,或者人到了聰明絕頂就過猶不及,反是孫總理的衣缽被何文厚這個當時並不入流,只是一個軍校校長的人物奪去。黃為仁當然心有不服,而何文厚也絕非海納百川心胸開闊之輩,於是二人的過結越來越深,終於分道揚鑣。

黃為仁呵呵笑道:「明瀚老弟。過去是黃某拉你來廣州上山,如今卻是老弟你千里迢迢單騎踹營來拖黃某入水。」

「這也是有緣,起碼漢辰和黃主席總是在一起共事。」漢辰笑答。

「當年黃某追隨孫先生北伐,就曾聽說楊家二位少帥風姿蓋世,智勇雙全,堪稱人中極品。《申江國流》評選『八大公子』的畫刊黃某有幸一睹,那時候就感嘆世間真有如此才俊。文韜武略才傾天下,就這人物也生得風流。黃某仰慕之情,如滔滔江水連綿不絕。幾次請老弟同來謀事,但一直未能如願。」

漢辰反是被這段酸腐的話逗笑,再看黃為仁,心裡覺得更是可笑。漢辰記得一次黃為仁病卧北平醫院,他陪了子卿去看望,當時有幾位無聊的同僚在外面逗趣說,「黃主席年輕時,那是人物風流,號稱『黃美人』,就是那一雙俊目中也含了俠氣。如今一病,看去仍是『我見猶憐』。」

漢辰當時聽了就覺得齒根隱隱作痛。

此刻再看黃為仁,舉止瀟洒談吐不俗,真是個人物。

晚飯都是些清淡精緻的小菜,只是多了一瓶瀘州老窖。黃為仁興奮地說:「今天同明瀚兄不醉不歸,只談風月,不談政事。這酒還是當年孫先生送我的,一直存了沒捨得喝。寶劍酬知己,這對酌也要逢知己。」

漢辰並沒有急於求成,於是前兩天就如此推杯換盞中過去。漢辰知道黃為仁也在猶豫。如今國難當頭,他黃為仁的舉動全國都在仰目靜看。

第三天,漫山的野菊花開遍,黃為仁攜了一身青布長衫的漢辰在山野間漫步。

漢辰這才得暇同黃為仁講了些西京的近況和東北戰局,勸黃為仁以國事為重,促成全國統一對外的局面。

「明瀚,他鬍子卿年少糊塗,你也步他後塵不成?我同何文厚共事時,你們兄弟還不知道在哪裡玩耍呢?」

黃為仁的話很是不客氣,也覺得自己沒有按捺住性子,補了一句:「與虎謀皮的日子,不得不慎重。」

漢辰只笑了答:「外辱來時,兄弟自當要齊心合力。」

黃為仁笑笑不語。

松樹下一張石桌,上面放了一張古榧木棋秤,黑白兩色的雲子清透潤澤。

風吹過,幾片黃葉落在棋秤上,漢辰輕輕拈起,黃為仁感觸說:「一葉落而知秋。」

下人送來兩杯茶,黃為仁忙讓了漢辰說:「明瀚,聽子卿說你擅長品茶,這可是今年新出的安溪鐵觀音,是朋友才送給我的。嘗嘗。」

漢辰輕捧起蓋碗,用碗蓋勻勻懸葉,湊到蒸騰的熱氣邊聞了聞,有股滋味淳濃的蘭花香氣。

「茶條鄭曲,肥壯圓結,沉重勻整,色澤砂綠,湯色濃艷似琥珀,茶香馥郁,好茶!」漢辰感嘆道。

又品了一口,只覺味道甘醇,回味悠長,余香盈頰。不由頻頻點頭稱讚。

「明瀚果然是行家。」

聽了黃為仁的恭維,漢辰自嘲說:「行家談不上,喝過些是真的。先大人在世時,好品茶品酒,漢辰多少喝過些,也知道些這茶道。只是~」

漢辰接著說:「記得少時每到清明過後,家中就有新茶送來。一次漢辰正在業師房裡,看了那鐵觀音落碗發出清脆的聲音,熱水覆上才泡好,不等漢辰去品,家嚴就已經怒不可遏的前來呵斥,不去供事,反有暇學閑士去品茗喝茶吟風舞月。所以,總是有很多無奈。有好茶,卻眼見著無暇去喝。怕是一朝有閑喝茶,卻蹉跎歲月,皓首空嘆了。今日若不是黃主席體諒,給了漢辰這浮生半日閑,怕又錯過這人間美味好景。」

黃為仁乾澀地陪笑,漢辰抿了口茶問:「聽說黃主席十四歲舉秀才,追隨先總理締造共和,這一路江湖也誤去了許多風景吧?」

一句話,黃為仁也捶桌慨嘆,開始同漢辰講了自己少年成名的諸多無奈。

漢辰頻頻點頭道:「漢辰懂,當然懂。只有經過的人才能懂這其中的痛。世人只會空羨少年得志成名之士,無人體味個中痛苦。這擔子落在肩上,非是一己之力能卸下,或許這擔子能跟隨一生。所有人的希望寄托在你身上,稍微停滯會招來無數失望的目光和指責聲,馬不停蹄的跑,也未必落得幾句讚許。或許就是宿命。就說子卿,生來好玩,身邊無數燈紅酒綠的誘惑,有著比常人更易的資本去玩樂。可是哪裡得暇,稍微去放縱一下,立刻招來輿論如冰雹般砸來。曾經我和子卿想不懂,為什麼要負擔這些沉重的擔子,我們一起結伴逃跑過,去到了香港,又被抓了回來。然後就只得認命,走到現在,倒真希望誰能給我們一個合理的台階走下這被高高捧著的檯子。」

漢辰的目光望著黃為仁,那淡然的目光充滿落寞。黃為仁這才感嘆說:「難怪何總理感嘆,『觀楊明瀚,落花無言,人淡如菊』。」

漢陽院在山莊中,沒有電話,黃為仁只說是為了漢辰的安全才安排他在這裡。廣州政府內抵觸西京的情緒很濃,尤其是西京政府的不抵抗政策失去了東北,就更給廣州增加了火藥味道。

黃為仁說,如果需要給家裡去電話,他會轉告。

漢辰只是笑而不語,也不提起家裡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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