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38章 兒女情長

臨進書房前,漢威湊到亮兒耳邊低語:「別說話,看我眼色!」

亮兒獃獃的「哦!」了一聲,緊張的隨在小叔身後立在書房門口。

漢威先為小亮兒整整衣衫,又為亮兒弄平整頭髮,亮兒一動不動翻著眼望著小叔那雙十指修長靈活的手,那手就如小叔的舌頭一樣的強似他百倍。

漢威整理著自己的衣衫,玉凝姐在身後抱著臂似笑非笑道:「進去吧,又不是覲見皇帝。」

漢威調皮地說:「那也看要覲見哪個皇帝,撞到那些動不動知道扒了臣子褲子打廷杖的皇帝,能不加個小心嗎?」

「耍舌頭!」玉凝嗔笑著用食指戳著漢威的額頭,推開門,又推了漢威隨著他進書房。漢威才留意玉凝姐穿著一雙毛茸茸的拖鞋,那脫險上有兩個黃色毛茸茸的虎頭,樣子有些像嫻如大嫂給他繡的虎頭枕。那雙腳也顯得腫脹得如發糕一般。只是手在托著那就要瓜熟蒂落即將臨盆的肚子,顯得笨重。

平素玉凝姐衣著考究,纖塵不染還要高貴典雅,所用的化妝品,隨身的衣物都是名牌,這點同大哥是截然不同的對比。大哥是最簡單不過,甚至連西裝都極少穿,平時就是那一襲長衫,半卷的袖口露出一段雪白的內襯,乾淨簡潔。

漢威進了屋,看著大哥坐在寫字檯邊低頭讀報,忙垂手沉聲道:「大哥,漢威回來了。」

「阿爸,亮兒回來了。」

漢辰放下手中的報,瞟了他們一眼,又低頭整理手中的報紙問:「哪裡去了?」

漢威剛要開口,大哥的報紙忽然刮到一個東西落在地板上,細長勁韌,那是藤條,漢威再熟悉不過。這藤條彷彿不是落在了地上,而是落在了他的皮肉上,漢威不禁周身一陣痙攣。

結巴的答道:「去,去金蟾大舞台看學生愛國遊行去了。」

漢威本想說是「愛國學生遊行」,但話到嘴巴又改成了「學生愛國遊行」。這樣能更讓大哥分清狀況。

雖然大哥對學生遊行頗有微辭,但是愛國行動總不該反對吧?

大哥凌厲的目光威嚴無比,在漢威身上上下逡巡幾遍,最後鎖定了漢威的眼眸。

「只是『看』遊行?」大哥問。

這不是吹毛求疵嗎?有什麼區別嗎?

漢威耐心地解釋:「起先是民眾看熱血學生抗日遊行,看傳單,聽口號,後來人群激憤了,都溶入愛國洪流中,振臂吶喊『日本鬼子滾出中國去!』『還我河山!還我東三省!』」

漢威的話很明白,民眾里當然也包括他和小亮兒。

「之後呢?」漢辰追問。

「之後就有人提議燒日貨~~提議~~那個日本~~」漢威支吾的尋思如何能把這件事上升到一個高度,令大哥沒有理由打他。雖然他知道這也是徒勞,大哥打他何嘗需要什麼借口,只是今天燒金蟾舞台的事,他至今都覺得糊塗。

「後來就有人往舞台里扔火把,舞台就燃燒起來,軍警就來了,一片大亂。」

漢威說到這裡,玉凝姐打斷他的話責怪:「小弟,你是越來越皮了。哪裡不好玩,去那種地方。萬一磕碰到,萬一被燒到,你哥哥要多抓心撓肺的著急。全家人都要為你提心弔膽。」

漢威一面挪到桌旁俯身撿起那掉在地上的藤條,一邊神秘的說:「大哥猜漢威遇到誰了?大火一起,漢威正緊張,一個人拉了漢威和亮兒進到一所宅子。」

漢辰知道弟弟在玩慣用的花招詭計—打岔。每到小弟做了錯事,要受責罰,他一定會王顧左右而言他的迴避。

漢威自問自答說:「漢威見到露露姐姐了,露露姐似乎瘋傻了,她總是哭,臉色慘白的像鬼。她總罵子卿哥害死了小盟哥。」

「她來龍城了?」果然大哥中套。

漢威見大哥的眉頭擰在一處。

「不止是露露姐,小魏老闆也來龍城了,搭了個朋友的戲班叫『射日班』,還把名字改成叫后羿了,聽說他和老魏老闆鬧得不開心。」

見大哥顯露出對此事的關注,漢威忙問:「大哥,露露姐哭暈了,還寫了一句詩,好像見大哥背過的。就是那首『朝衣東市甘如飴,玉體須為美人惜』。露露姐說小盟哥答應帶她穿婚紗進教堂的,結果……」

漢辰站起身,又問了幾句露露近況及在什麼地方落腳棲身,就堅決的對玉凝說:「玉凝,露露同你姐妹情深一場,如今小盟的死,對她確實是肝腸寸斷,不如什麼時候請她來家裡,你也開導她一番。她還年輕,不要這樣折磨自己,小盟若是見了也難過。」

玉凝點點頭說:「好的,我派人請她到家裡來玩,也請小魏老闆同來。」

玉凝說到這裡遲疑說:「明瀚,你看那露露不會和小魏老闆有什麼吧?」

「胡說!女人就是喜歡這些花邊新聞。多少是非就是你們如此猜測出來的,無中生有。且不說露露同小魏是姐弟,就是真有什麼,小盟如今去了,總不能留露露守節立牌坊吧?」

漢辰的話說到這裡,玉凝反是笑了,譏誚的說:「我們這立身立言的一家之長,竟然也有如此新潮流的思想,婦女解放了。」

二人相視一笑,玉凝轉向亮兒說:「怎麼還不回去讀書,等你阿爸吼你呢!」

又給漢威遞個眼色:「小弟,去廚房告訴薛媽,我想吃點清淡的,就用筍尖熬點金華火腿丁略提點味道就可以,不要放蔥姜。去吧~」

漢威高興的應了一聲:「得令~」轉身調皮的要溜走,卻被大哥喊住。

「威兒,你跟大哥解釋一下,什麼是『梃杖』,大哥怎麼沒你這麼多見識?」

漢威後背一涼,心想他在書房外的貧嘴被大哥聽了去,縮縮脖子不敢說話,又怯怯的說:「漢威~也不太知道。又沒見過。」

「啊,沒見過,還這麼饒有興趣的掛在嘴巴邊。是不是想自己試試呀?」

大哥簡直是威脅恐嚇,漢威慌忙的搖頭。

大哥嘲諷的打量他說:「你知道『梃杖』這詞是怎麼來的?據說過去宰豬的時候,就把豬用開水褪毛洗剝乾淨後,用一根棍子,就是『梃杖』,從豬的後竅捅進去,然後從嘴裡捅出來,再掛到火上去燒烤。」

漢威聽得一頭冷汗,慌忙的搖頭,大哥臉上的笑都那麼恐怖,漢威不禁摸摸自己的屁股,支吾的問了句:「大哥若沒旁的吩咐,漢威去廚房交待薛媽媽了。」

漢威拉了小亮兒出門,玉凝揉著肚子問漢辰:「明瀚,你說,子卿他是為了什麼?一槍不發,讓鬼子佔了瀋陽,這也太說不過去了。如今炮火還在蔓延,子卿看似聰明的一個人,怎麼這個事情不明不白。」

漢辰嘴角微撇:「政治上的事,你們女人不懂。」

玉凝仍不死心,試探問:「你去西京開會,何總理怎麼看東北的局勢?」

漢辰仍是搖頭不語,勸了玉凝說:「你不要太累到,去房裡歇歇,等下湯好了,讓漢威給你端進去。」

「明瀚,把你的手給我。」玉凝腮畔如綻桃雲,因懷孕而略微發福的面頰上顯出可愛的紅暈。

她拿了漢辰的手放到自己的肚子上,讓漢辰撫摸肚子上一個鼓包輕聲說:「看,你兒子多調皮,太淘氣了,他不停的踢我,要出來。」

漢辰嘴角勾起笑意,拍了桌案的藤條說:「現在就調皮,快出來,家法伺候!」

話音一落,手上摸著的那個鼓包忽然安靜不動了。

二人詫異的茫然對視片刻,忽然爆發出無奈的笑聲,那笑聲又是開心。

「楊漢辰的兒子,就是比別人聰明,在娘胎里就這麼鬼。看來比他小叔還靈精。」玉凝讚歎。

漢辰不以為然:「楊漢辰的兒子才傻呢。娘說我三歲話都說不清,小時候總不會叫爹,巴掌到頭頂也不知道躲,就會哭。總之沒有這麼傻的孩子了。」

玉凝推了漢辰一把說:「你哄鬼,你楊司令要是傻子,滿街上還有聰明人嗎?就是傻也是大智若愚。」

玉凝玩笑的一句話,漢辰沉默,他想起了西京之行,想起了何總理話裡有話的說:「若說這大辯若訥,當數楊明瀚。」

「怎麼了?」玉凝察覺丈夫神色的不對。

忽然門外傳來叫罵聲:「少奶奶就了不得了?當年嫻如生亮兒的時候,丈夫有想過問問嫻如是不是害喜吃不下飯,有沒有關心過嫻如吃飯。如今越活越沒出息了,老婆的湯都要兄弟親自跑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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