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威心裡暗笑,這胡二爺不會說:「憑我是你哥哥吧?」
鬍子卿搖著頭自問自答說:「他一瞪眼,回我說,『憑了我姓胡!』」
說罷自己先笑了起來。
一身白大褂的醫生過來,鬍子卿也不避諱,捋開袖子,準備打嗎啡。
皎潔的月光下,漢威才看到鬍子卿那條衣袖挽到大臂處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遍布針孔,十分的駭然。
「子卿哥~」漢威訕訕的叫了一聲,目光不離鬍子卿那條胳膊,鬍子卿這才有了絲窘態笑罵:「小孩子,不許看!」
見漢威扭過頭,鬍子卿又說:「見到也好,聽說那天你去嘗鴉片了?還被你哥打了頓屁股?要胡大哥說,該打!有了胡大哥的前車之鑒,你還執迷不悟的緊隨。還有你那小盟表哥,唉~~」
漢威滿臉緋紅,這種糗事,一定是大哥像子卿哥炫耀他做兄長的威嚴才帶出來說的。
「小盟今天本想來看戲,是我轟了他去馮府看看,馮暮非等了他五天了,他都不肯露面,躲躲閃閃。」漢辰解釋說。
「我反是小看馮暮非了,想他費了那麼多心思逼得小盟認祖歸宗,怎麼也當個活寶貝供起來,不想他還真捨得痛打小盟,也不怕小盟翻臉。」鬍子卿皺皺眉,仰頭望著天上的明月,等著藥品注射到身體里。
「在醫院裡這些天不見天日,突然出來走動,還真覺得另外一番天地。」鬍子卿倚著露台邊臨水望月,金黃色的月亮邊斜掛一抹輕雲,一池清水裡搖著金黃色的倒影,波光蕩漾,月影時整時碎。水邊滿是花香樹影,襯托得月夜頗是另一翻情調……
「『玉宇無塵,銀河瀉影,月色橫空,花蔭滿庭。』如此妙絕雅緻的景色描述總在戲文里聽,今天卻是一見了!」鬍子卿不無感慨。
漢威本想提醒大哥早些回去,雖然潘家要唱通宵的堂會,但畢竟子卿哥大病初癒不宜熬夜。
鬍子卿卻是打過嗎啡後興緻盎然,似有說不盡的話對漢辰說:「我前些天痛罵過小盟一頓。」
又掃了眼許凌傲說:「當然還有小九。」
許凌傲垂下頭,怏怏不樂。
「可能我那天身子不爽,火氣是大了些,可是你們兩個小傢伙也太不知道進退了。」鬍子卿對凌傲說,但目光卻是看向漢辰。
漢辰笑了說:「不用看我,他們兩個如今是你胡長官的手下,如何教訓你說了算,漢辰是不插手了。」
鬍子卿這才釋懷一笑說:「其實也不怪他們,我何嘗不想打一仗?可是這口氣是咽不下也要咽。近來每周日本人都要在東北進行軍事演習,先是在郊區,後來逐步到城市,然後有意挑釁炸死炸傷平民,前些時候還在我司令部門口進行軍事演習,簡直是流氓無賴!」
鬍子卿捶了欄杆怒罵:「上周日本人在東北航校外挑釁,在那裡軍事演習,我不是病著呢嗎?那邊的事給老叔胡飛虎照應,我老叔下令按了中央指示,不許抵抗,讓日本人去鬧,不給他們擴大事態的借口。可這兩個小的,真有他們的。」
漢威聽得入神,起先是憤怒,不明白日本人既然都騎在脖子上拉屎,欺負到家門口了,為什麼不打呢?又聽胡大哥話鋒一轉,說到了九表哥凌傲和小盟哥對抗日本人,興緻一下子來了。
鬍子卿抿了口茶潤潤嗓子講述:「關東軍的軍事演習是每天白天來,下午走,在航校門口向院內放槍,在院外扔手榴彈還炸毀了圍牆。小盟和小九這兩個小子,哪裡來的這些鬼心思,私下裡調動了十架飛機,去裝上了一桶桶大糞,就在航校門口那片日本軍隊演習糟蹋的農民高梁地上空灑下,澆得那些日本兵狼狽不堪慘不忍睹。高粱地旁邊有個灌溉用的蓄水池子,這池子里也被這些混帳扔進了一筐筐的水蛭螞蟥,這些來挑釁演習的日本關東軍被灑了一身臭糞跳進去洗,被咬得哭爹喊娘。關東軍司令氣急敗壞來找胡飛虎抗議,這一查查到了他們兩個,小盟回話說,他們正在用飛機幫駐地邊的高粱地施肥,怎麼想到莊稼地里有大日本皇軍?氣得關東軍司令跳腳大罵,又哭笑不得。」
漢威忍不住嘎嘎的笑出聲來,任大哥如何瞪他也止不住笑聲,一想到渾身屎尿的日本強盜就想笑。
「還笑呢!你們可倒好,惹出了事都不記後果。飛虎老叔氣得要嚴懲他們兩個,幸好我那天頭腦還清醒,知道了這個事,給求了情才饒過他們。若是我還是昏迷不醒,怕是這兩個混帳東西指不定如何處置了。」鬍子卿哭笑不得。
許凌傲終於開口說:「胡司令,若是胡司令能允許弟兄們還擊,那些小日本,凌傲保證把他們炸出東北滾過海去!」
鬍子卿無奈苦笑,擺擺手說:「你們兩個小迷糊,你胡大哥是咽得下惡氣的人嗎?這麼做還不是為了大局。上次萬寶山日本人矇騙了朝鮮人,挑起中韓事端,何總理就親自發電報來訓示我要剋制。兩國戰事一起,那是勞民傷財的大事,如果能在小範圍內商量解決,就不要擴大成戰端。就在你們惹出這件事後,上周何總理親自坐火車去石家莊喊我過去一見,就在火車裡一再告誡我要忍耐,等待時機。他老現在忙了去九江誓師剿匪,要求東北同仁一定要剋制。不能此刻內外夾擊,中央就不堪重負了。待剿滅了赤匪,再集中力量去抗日。」
「為什麼不能先抗日,再剿匪?」凌傲不服的逼問。
「問得好,我也是這麼問。老頭子一句話就把我撅回來了。他說,赤匪是心腹大患,日本人是肌膚上的癬疥,不會致命,你說先治療哪個?臨了給了我一句,『不要懲一時之義氣,率性誤國!』」
一陣沉默,漢威雖然對何總理的謬論深感不平,但也對子卿哥近來的「懦弱」有了新的了解。
鬍子卿揉揉太陽穴說:「乏了,真乏了,這些天總想睡,索性睡下去不要醒了。這一大攤子家業,我從來不想接,現在是這包袱想卸也卸不掉,費力不討好,還招惹四處的罵聲。米勒大夫幾次勸我出國去戒毒養病,你看我哪裡走得開?」
正說著,副官引了魏雲寒過來,滿園香風送過,魏雲寒一襲長衫衣襟飄擺,帶著一副超塵之氣。
「小魏,小魏,我本是要走了,卻被一隻臭蟲纏住了腳,這也好,正巧借了老潘的風水寶地同你們賞月。」
漢辰打趣的說:「你如今奪魁成了武生泰斗,大喜事還沒有請客呢。什麼時候做東請我們吃飯聽戲?」
魏雲寒抿嘴一笑:「做東請吃飯怕是楊司令根本不再乎,山珍海味滿漢全席吃遍的人總不會喜歡我們這小人物吃的豆花點心;若說是唱戲,司令現在可以移駕去後園戲台,楊司令點什麼,雲寒以定奉陪去唱什麼。」
「呵呵,說得輕巧,你不怕小楊點你去唱《盤絲洞》,去演那蜘蛛精?」鬍子卿說罷自己先壞笑起來。
魏雲寒也不同他認真,只是說:「楊司令是正經人,這種戲他多半不會點,若說是胡司令,還真保不齊。」
「好呀,小魏,你罵人不吐髒字,看我騰出手來收拾你。說罷,怎麼向我賠罪?」鬍子卿佯怒道。
魏雲寒眼眸中靈光一閃,半含調皮說:「這請客本是應該的。這些年多蒙二位司令提攜照顧,雲寒無以為報,若不嫌棄,雲寒改日備下薄酒,請二位小酌暢飲。」
正在說笑,漢威就見一個人提了長衫一路小跑的過來,喊了魏雲寒說:「小魏老闆,你果然在這裡,那邊等了你去上戲呢。」
魏雲寒忙告辭起身,鬍子卿還不依不饒的說:「小魏,明天,就明天你請我們好了。」
魏雲寒走了幾步扭臉一笑:「全憑胡司令定奪吧。」
「明天我不行!」漢辰忙說:「明天馮老請吃飯,我要帶了漢威和凌傲去馮家赴家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