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響起汽車喇叭聲,胡伯提了長襟向外迎邊推測說:「定是大爺回來了。」
漢威頓然覺得後背發緊,扯了小亮兒吩咐聲:「快隨小叔來。」
三步並做兩步帶了亮兒上了樓,直奔祠堂,推開那厚重的榧木大門,漢威一把將亮兒按跪到祖宗牌位前,吩咐聲:「跪好別動。」
一邊從容的從供案上拈起六根香,忙而不亂的在跳動的長明燈池中點燃,抖滅香頭的火苗,插進香爐中。
陰涼幽暗的祠堂里,幾星香火的亮光格外醒目,而漢威早已整整衣衫貼了小亮兒跪好,手中端端的高舉祠堂中那家法棍子過頭。
亮兒怔怔的望著小叔,慌得淚光漣漣,一連迭的哭告:「小叔,亮兒不是有意的,亮兒也不想惹阿爸著急的。阿爸真會打亮兒嗎?」
漢威沒有作答,只是規規矩矩的跪在供案前,靜靜的辨別祠堂外隱約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在祠堂門口稍停,又大步的向書房方向而去。不多時,那腳步聲又轉回,就停滯在祠堂門外。
漢威心跳加速,盼望那腳步聲能破門而入,而小亮的哭聲已經越來越大。
漢威又氣又惱,大聲訓斥:「哭!你還有臉哭,讓你阿爸著多大的急。不知道你阿爸昨天忙了一夜都沒睡,偏偏你還不省心。」
邊說邊給小亮兒擠擠眼,示意他知趣些。
「小叔,亮兒錯了。以後亮兒再也不亂跑了,亮兒再也不出門給阿爸丟臉了。」亮兒邊說邊抹眼淚,這哭聲果然將大哥漢辰引了進來。
靜靜的,腳步聲由遠及近,漢威能感覺到那熟悉的氣息迫近,亮兒已經回頭抽噎了喊了聲:「阿爸~」
「跪多久了?」漢辰問。
漢威忙解釋說:「亮兒他跪了一整~」
「亮兒才跪下悔過,亮兒才回家,姑母就來了。」
漢威氣得牙根痒痒,亮兒就是這麼傻,破壞了他的詭計。
漢辰冷笑兩聲,吩咐亮兒說:「亮兒,回你房間去,去抄一卷《曾文正公家書》。」
「是,阿爸。」亮兒恭敬的應了起身,目光卻期待著跪在地上高舉家法的小叔。
漢辰繞到香案前,拈了三根香拜了拜點上,頭也不回的問漢威:「你表哥呢?」
「漢威的過錯,沒能勸表哥回來。但憑大哥責罰。」漢威一副認打認罰怯懦的樣子,清俊的小模樣翹了小嘴,明眸投過垂下的長睫忽閃著偷窺大哥的表情。
漢辰呵呵兩聲笑,頓了頓,又呵呵笑了兩聲,搖搖頭,無奈說:「也好,忙了一夜,都誤了晨練打拳,難得你明白規矩,有這份服罪的心。」
漢威聽得心裡咯噔一下,如石頭從高空墜落。
不及應變,就聽大哥吩咐:「去吧,抬過春凳來,自己趴好。」
一手就接過漢威高舉過頭的家法棍子。
漢威心想不妙,以前這以退為進的法子屢試屢靈,只要主動舉了家法往大哥跟前一跪負荊請罪,痛哭流涕一番認錯,大哥多半會輕恕他幾分。
「哥~」漢威抽抽噎噎的擠著眼淚,心裡卻在埋怨小盟哥,不知好歹的倔強,害他挨板子。心裡也埋怨大哥,有本事你去打小盟哥,欺負我做什麼?
看了漢威一步一回頭磨磨蹭蹭去搬來那條寬寬的春凳,怯怯的望了眼大哥,試探的問:「大哥一夜未休息,休息過了再打漢威不遲。漢威就先跪在這裡在祖宗面前請罪,都是漢威無能沒能勸回表哥。」
「少來聒躁,趴下!」
漢威的眼淚湧出來,抓緊褲帶抽抽噎噎的趴去那凳子上,那根漆皮凋落的家法棍子忽然橫在漢威面前,大哥沒說話,一鬆手,那棍子滾落,轉身出了祠堂門。
漢威破涕為笑,大哥這是饒過他了,興奮的躥跳了跟了大哥身後出去,追問道:「大哥,胡大哥去哪裡了?今天那箱子裡面裝得是什麼?」
尾隨大哥進了書房,漢威接過大哥遞來的一張報紙,醒目的一條新聞:廣州成立以黃為仁為主席的國民政府,否認西京何文厚總理政府的存在,並且廣州政府正在爭取國際上的承認。廣州政府已經得到廣東、廣西、福建一帶軍區的支持,意在推翻西京政府。更令漢威吃驚的消息是,廣東政府已經召集了各界精英去支持擁護,並且擁有一支有力的空軍,廣州政府航空署副署長及飛行大隊長,航校校長將破例聘請由國際享有盛譽的空軍青年才俊梁碧盟出任。報上還說,廣州政府此舉的目的就是要任人唯賢,啟用青年將領,網羅天下英雄。
「這不可能。」漢威說,碧盟哥怎麼會去幫廣州政府做事,就是碧盟哥有此意,也早該在事發前離去,何苦在龍城坐以待斃?
「漢威,去,隨大哥走一趟。」
「去哪裡?」漢威問,其實他明白大哥是要去露露姐和小盟哥的小屋,但他不敢相信。若是這消息是無中生有,大哥這個舉動就是對碧盟哥的不信任;若事情屬實,大哥豈不有危險。
如今仔細想小盟哥,漢威一直覺得他奇怪。待人不冷不熱,恃才放曠如天馬行空般無拘無束,平日對大哥和鬍子卿雖然敬,但卻不畏。漢威也不知道這僵局如何打破,但他心中更擔憂的是如今的時局。
今年真是流年不利:冬天就遇到中央大軍浩浩蕩蕩的開去剿滅灤山赤匪,大敗得全軍覆沒,主將被擒。不久黃龍河就出現那具懸疑的梅花紋身女屍,又漂來中央剿匪大軍主帥王贊輝的人頭。詭異的事情一波未平,開春又遇到洪水滔天,難民鬧事,才安穩不久大哥又被他氣得大病一場,病才好不久,東北就出了萬寶山事件,日本人挑動了韓國和中國邊境居民的矛盾,韓國反華風潮下死難了幾百中國無辜僑民。反日情緒高漲下,他也頭腦一熱被騙走巨款,至今還在周旋此事。如今,內憂外患的中國又將面臨「兄弟分家」而同室操戈,怕是戰亂又起。
「大少爺,有客人來拜訪。」胡伯進來通稟。
大哥只看了拜帖,眉頭就蹙在一處,沉默片刻,吩咐胡伯說:「帶他來書房的小客廳,不許人進來。」
漢威不知道是什麼重要的人物,但藉機溜了出去找小亮。
亮兒的屋裡,只開了昏黃的壁燈,屋內窸窸窣窣的低語聲幾乎聽不清,反是他反撞房門的聲音驚得屋角沙發內的大姐高聲叫罵:「乖兒,進屋不知道敲門嗎?嚇死人。」
「大姐,你怎麼在這裡?」漢威覺得奇怪,大姐的表情和亮兒的神色都奇怪。
「過來!」大姐鳳榮招招手吩咐說,陰陽怪氣的話音讓漢威毛骨悚然。
「過來呀!」大姐高聲說,漢威湊到大姐身邊,冷不防就被大姐一把進抓了手腕,一手拚命的在他大腿內側拚命的擰掐。
「我讓你膽子大,你有主意,你個鬼東西!」
漢威使勁的扭甩,才算掙脫了發瘋的大姐,怒氣滿胸的跳開說:「你發瘋了!」
「誰個瘋了,若不是怕牽連累亮兒挨打,我早就告訴你哥,狠狠得打爛你的屁股。你個小混蛋,才糟蹋了幾百萬的巨款,這會子帶了亮兒出趟門就摔掉了二十萬,還讓大姐幫你們付賬,你個敗家子。」
漢威皺緊眉,他根本不知大姐在說什麼。什麼二十萬,什麼「出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