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到屋裡,漢威心裡不免又提起緊張,他很少晚歸,楊家的家法是過了夜裡十點就宵禁,不許外出走動。
小盟哥卻是一身飛行夾克,手插在褲兜里,嘴裡吹著口哨渾身上下落拓不羈。
凌傲在身後拖了他一把,打個手勢示意他收斂幾分。
客廳里,燈火通明,壁爐前鬍子卿和大哥漢辰正在長談,大哥也沒留意他們的晚歸和一身酒氣,只吩咐他們表兄弟三人去洗漱睡覺。
靠陷在鬆軟的沙發里,靠著紅絲面富貴牡丹湘繡靠枕,風度翩翩的鬍子卿司令已經不似白天在觀禮台接待外賓時的儀容謹肅,一身考究的西裝恢複了名公子的灑落。
鬍子卿說:「明瀚,你怕是多慮了。破獲的敵台得來的消息或許是真,日本人四處派間諜不是一天兩天。不過單以此來判斷日本就要在東北有什麼武裝大行動怕是過於草斷。明瀚,你不在東北是不知道,日本人就像是家邊住了的地痞無賴,天天滋事尋釁。你反抗,他就往地上一躺耍無賴裝死,詐騙你些醫藥費,還四處嚷是你欺負了他;你若不理他,他就在你家門口扔磚頭挑釁。這兩年日本人在奉天周圍的軍事演習數不勝數,孝彥都司空見慣了,家父在世時就一直同他們『打太極』巧妙周旋,即沒鬧到兩國兵戎相見,也沒讓日本人得到半點便宜。」
說到這裡,鬍子卿話音打住,神色慘然。漢威知道,一定是勾起了胡大哥的傷心往事,當年胡大帥就是被日本人炸死的,胡大哥同日本人有殺父之仇,深仇大恨。
「不管怎麼說,還是防患於未然的好些。漢辰雖然看不清日本人這步棋是如何走的,但總感覺他們要有大行動。」
「碧盟,我在和你表哥商議,調你去東北航校或東北飛行大隊。今天威懾墨國空軍將領的消息一經傳出,怕是各方面都要搶你這個香餑餑。凌傲在我東北軍還沒人敢打他的主意,只是胡大哥擔心中央軍會調你過去,調令一下,胡大哥也是愛莫能助。」鬍子卿商量的口吻,全國海陸空軍副總司令,他明明可以一個命令迫使小盟哥跟他走,但他並沒有這麼做。所有漢威佩服胡大哥,他從來不以權壓人,對人平等尊重。
但小盟哥平靜的目視了胡大哥說:「謝謝子卿兄美意,碧盟想留在南方,再不然,回龍城表哥身邊吧。」
「你表哥我為人刻薄,可不如你胡大哥好說話。」漢辰自己先將醜話挑在了前面。
第二天,鬍子卿和許凌傲押送飛機去西京,威廉律師已經在三叔公的陪同下來楊公館等候。
漢威的思緒還沒能從昨天精彩的一幕中收回,卻又要面臨眼前的騎虎難下。
威廉律師公布了遺囑,大致的意思是說,一千萬的遺產分成三部分交給漢威。
其中二百萬在漢威結婚時由執掌了印信的託孤長輩三叔公、姑爹、大嫂等任何一位通知威廉律師即可啟用,用來置辦漢威成親時的房產地產、車馬花銷。
另外的八百萬會在漢威三十歲時開始每年交給他一百萬。
但如果漢威遇到什麼不測,例如楊家敗落,無以謀生,或是兄弟不睦,漂泊無所,這筆錢的八百萬可以盡數交給漢威,但那其餘的二百萬一定要在漢威成親時才能啟用。
由此可以推斷出,楊大帥是盤算好,小兒子如果在楊家豐衣足食,就不必急用這筆款子,等他而立之年成人後再給他用;但如果小兒子被長子欺凌,或是楊家敗家,那這筆款子隨時可以給小兒子救急。
碧盟聽得驚嘆說:「這遺囑好沒道理,對大表哥太不公平了。」
威廉律師說:「我們做律師的職業操守,就是實事求是按照客人委託的事照辦,不加妄議。」
三叔公咳嗽一聲,似是制止碧盟的膽大胡言,許姑爹也嘆息了對一臉沉肅的漢辰說:「令尊的心意高遠莫測,姑爹也曾追問他此舉何意,他搖頭不語。」
漢辰的目光鄙視了小弟,冷冷的問:「威兒,大哥聽你的意思。你若是拿了錢,就從楊家出去,從此你我各不相干,大哥也再不去管束你;你若是留下,就請威廉律師回去,這筆錢遲早還是你的。」
「表哥,漢威才十六歲,他拿的主張能做數嗎?你自己怕都未必能清楚知道自己將來想要些什麼!怕是舅父立遺囑時病糊塗了。」碧盟制止說。
玉凝拉過一頭冷汗猶豫不定的漢威勸慰說:「小弟,你大哥或許對你是嚴厲了些,但他是愛你的。他是真拿你當成了手足,當成了自己身體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你沒見他對自己都一直的苛刻嗎?他什麼時候容忍過自己的半分錯誤,就是他太看重你,他才拿你當成是了自己。」
但漢威卻抬眼掃視了眾人,悲凄的說:「藤條沒落在你們肉上,當然說話輕鬆。漢威心裡敬重大哥,但大哥的生性怕是永遠改變不了。漢威要過會爹爹在世時的生活,爹爹也料到了漢威會受苦,已經為漢威安排下將來的生活。大哥不是總說『父在觀其行,父沒觀其志,三年無改父之道』嗎?既然爹爹想讓漢威如此過活,不聽話就是不孝!」
碧盟呵呵的笑了,敲了漢威的頭說:「你個鬼東西,那是你大哥說的嗎?是孔老夫子說的。」
「大哥跟你說過的話多了,你為何單單記住這個!」大哥面容中風雲變色氤氳著怒氣,漢威嚇得閃到叔公身後怯怯的叫了聲:「叔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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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事短如春夢,
人情薄似秋雲。
不需計較苦勞心,
萬事原來有命。
幸遇三杯酒好,
況逢一朵花新。
片時歡笑相親,
明日陰晴未定。」
老式的靠背沙發,鬆軟的金蜜色絲枕,滿屋散著甜膩的晚香玉花香。
碧盟陷在沙發里低吟吧這闕詞,嘴角勾著惑人的笑,貼坐在他身邊的露露好奇的問:「你在海外長大,如何也知道舊詩詞。」
「七舅當年吟誦過,聽來有趣就記下,觸景生情時又想起。」碧盟邊說邊看了抱了靠枕乖乖縮在沙發一角的漢威,略含嗔怪問:「想家了?捨不得你大哥?沒有回頭葯可以吃,既然出來了就聽天由命吧。」
漢威懊惱的捶捶靠枕抱怨:「誰想傷他,小盟哥你不是不知道,漢威真怕大哥打,好沒臉。」
露露淺笑迷人,耳邊墜了一對兒顆粒飽滿的大珍珠耳墜,輕拂冰雪般不著脂粉的面頰,絲絹般的烏髮灑落在碧盟胸前,襯著香妃色織錦旗袍,襟前艷紅色的大盤扣,嬌艷可人。
「收留個千萬身家的弟弟,露露求之不得。」露露姐姐為他解圍,言語中滿是疼愛。
漢威是匆匆「逃離」楊家後,被表哥碧盟臨時安置在露露姐臨時的宅院中落腳。
談吐不俗真是不同於那些庸脂俗粉,屋內考究的擺設和精心的裝飾更能體現出主人的修養。
在得知露露姐是前清豫親王爺家的四格格時,漢威也不得不對這位因家族敗落而淪落風塵的女子產生出仰慕和讚歎。
露露姐煲了香梅露給漢威和碧盟祛暑,碧盟勸漢威說:「先會軍校完成學業,再想你娶妻成家享樂富貴的事。」
「小盟哥,漢威要成立一支飛行大隊,做一番事業給大哥看看!」漢威堅決的說,絲毫沒了退縮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