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爭取「藩論」的支持,在「宮之焚」發生之前,高杉晉作就拋出了這樣的主張:「若逆焰囂張,暫不能支,則奉天皇北狩,赴蝦夷地整備生聚。時機到臨,南下討逆,再造周、長二國。」
所以,「借蝦夷地東山再起」的計畫,在長州藩的「上士」中不是什麼秘密。
只是那個時候,該如何「奉天皇北狩」,並無定論。
「宮之焚」的消息一到長州,這個計畫立即具體化了:在越前藩若狹灣和天皇匯合。
這個計畫,由椋梨一輝傳給了「清國豪商」徐四霖。當然,雖然徐老爺彼時人在京都,但這個消息並不是傳到京都,而是傳到馬關。
在椋梨一輝這種高階線人那裡,徐四霖的真實身份其實也不是什麼秘密,只不過大家心照不宣罷了。而且,如果徐四霖真是一個普通商人的話,椋梨一輝反倒不會和他合作。椋梨家乃是長州藩八大世家之一,怎麼可能為了幾兩銀子做這種事情?
第二個來源是大浦慶。
大浦慶的馬關之行極其秘密,她回到長崎之後,沒有任何人把她和「長州滅商事件」聯繫起來,包括那位酒後失言的伊東祐亨。
不僅如此,松方正義和大隈重信搬出了大浦慶的府邸,伊東祐亨還以為這是大浦慶對他的專情之舉。這個可憐的年輕人大為感動,於是在去萩城之前,又一次跑到長崎,對著大浦慶吐露心扉,包括他即將去為之拋灑熱血的「回天偉業」。
萩城,若狹灣,天皇,蝦夷地……這一次,他沒來得及喝醉,基本是在清醒的狀態下。滔滔不絕。
大浦慶再次易裝來到馬關。
這一次,大浦慶美麗的臉龐上看不見笑容了。
關卓凡曉得,這一次,大浦慶真要親手送伊東祐亨入死地了。
他心中感嘆:伊東祐亨,你真把自己送進「黑寡婦」的嘴中了。
至於「宮之焚」,當然不是關卓凡事先就預料到的。但幕府和新帝的矛盾的激化卻是遲早的事情。關卓凡要做的,是加速這個進程。他單獨接見小栗忠順。建議幕府大做「倒幕公卿謀弒大行皇帝」的輿論,並擺出「清君側」的架勢——這都是為了催化二者之間的矛盾。
關卓凡對小栗忠順說了這麼一句話——「不破不立」。
對此,小栗忠順心領神會。
「東進支隊」和張勇的任務,其中一項是:到了京都之後,如果皇室和幕府還一團和氣,就想法子火上澆油。甚至在哪偷偷放他一把火——總之,一定要讓這個已經堆滿乾柴的局面燒起來!
「燒起來」之後,天皇被逼出逃就是順理成章的事情——這是關卓凡最想要的一個局面。因為,問題如果在京都解決,幕府和中國人就要負全責;出了京都,天皇人在倒幕派手裡,出了什麼簍子。負責任的是倒幕派。
而且廣闊天地,才好上下其手啊。
正因為有了「逼天皇出逃」的預案,關卓凡才能夠如張勇所言,「神機妙算,諸葛亮再世,劉伯溫復生,也比不上!」
第三師向萩城進軍的同時,中美聯合艦隊「特別混編分艦隊」出發了。第三師優哉游哉。就是為了不過早把長州藩嚇走,使特混分艦隊可以在長州藩逃亡船隊之前,趕到若狹灣,布置一切。
為了這支特混分艦隊的成行,關卓凡和聯合艦隊司令官杜立德做了一筆交易。
入日以後,美國人的十八艘軍艦迄今一炮未發,杜立德自己都有點不好意思。但無論如何。北上若狹灣,執行新的戰鬥任務,還是遠遠超出了中美兩國當初的約定。為此,關卓凡開出了新的價碼。
這個新價碼是:回到中國之後。為杜立德向朝廷請封,呃,一等男。
受召到山口城的時候,杜立德還不曉得此行的事體。當他聽到關卓凡的這個「建議」,眼睛中立即放射出狂熱的光芒,上唇的鬍子都不由自主地翹了起來,微微顫抖。
杜立德出身倫敦地道的工人家庭,只有在夢裡,才能做他老爸移民美國後宣稱的「英格蘭貴族後裔」。現在,這個「貴族夢」居然就要成真了!
十九世紀的美國,雖然是共和國,但大多數的國民,對「貴族」依然有著深刻的尊敬、歆慕和崇拜。像杜立德這種出身低下階層的前女王陛下子民,對「貴族」的羨慕嫉妒恨更是深入骨髓。
在美國,混得再好,哪怕當上了總統或者成為億萬富翁,和「貴族」也沾不上邊。只有為君主制國家服務,才有夢想成真的可能。
出任中美聯合艦隊司令官一職,對杜立德來說,絕對是意外之喜。任命還未落實,他就到處請教「通人」:大清國的爵位是怎麼一回事啊?會不會封給外國人啊?
要說明的是,此時的中國,不但沒有甲午戰敗之辱,軒軍還越洋赴美平亂,在西方人的眼裡,依然是一等一的大國。中國雖然敗於英法,但這不說明什麼,美利堅、俄羅斯,也都被老大虐過的呀。
所以,中國的爵位,「含金量」依然很高。
調查的結果讓杜立德又喜又憂:喜得是,聽說那個華爾,還有那個福瑞斯特,都封了爵;憂的是,聽說這兩個傢伙,都入了中國籍。
結果,還是不知道大清國的爵位會不會封給外國人。
現在,不用再糾結這個問題了,誘人鮮甜的果實就掛在自己眼前,觸手可及!
而且,是「五等封」!
原先,杜立德認為,就算中國肯向自己授爵,最多也是「雲騎尉」、「騎都尉」這一類爵位,他認為這些銜頭相當於英國的「騎士」——這已經很好了。
馬關不戰而下,杜立德其實和中國海軍陸戰隊一樣失望。一炮未放,這個「騎士」的頭銜還能不能夠戴到自己頭上,他沒有什麼把握了。
萬沒想到啊,杜立德將軍就要成為杜立德男爵了!
而且,親王殿下說要向朝廷「請特旨,襲爵不降等,世襲罔替」!
這一步邁得實在有點大,杜立德暈乎乎的,都覺得扯著蛋了。
好罷,你讓我幹什麼,我就幹什麼。
※※※
長州藩船隊掛起了白旗,並打出要求談判的旗語。
對方的火力十數倍於己方,動力亦遠比己方強大,抵抗或逃跑都沒有意義。
己方還是有牌的,這張牌就是天皇,看一看能拿天皇陛下換來些什麼。
對方打出旗語,表示願意談判。
長州藩船隊上的人舒了口氣,高杉晉作乃親乘小艇前去談判。
接待他的是一位叫做丁汝昌的中國海軍提督,略略客氣一兩句,丁提督便開門見山地問道:天皇在貴藩的船上嗎?
高杉晉作直承其事——若是否認,也不必談了。
丁提督說道,開始正式的談判之前,我方必須確定高衫大人所言真偽。
高杉晉作皺了皺眉,但他不能拒絕丁提督的要求。
於是,對方派了三個人,和高杉晉作一起回到了丙寅號上。這三個人,一個中國人,兩個日本人——一個年輕,一個年老。年輕的日本人肯定是幕府的官員,年老的日本人舉止有度,但神情卻是畏畏縮縮的,看不出是什麼身份。
見到少年天皇,這個老人突然跪倒,全身匍匐在地,失聲痛哭。
老人叫做錦織五兵衛,原是皇宮內的一名侍從,現在已經退了休。錦織五兵衛的職位並不高,但孝明天皇、今上天皇、敏宮、孝明帝的女御和典侍,都是認得的。
將今上天皇、敏宮和先帝的幾位遺孀一一辨認之後,那位年輕的幕府官員對高杉晉作說道:「我們這就回去復命,請高杉大人留意旗語。」
高杉晉作見對方並未要自己同船返回,不由微愕,但也只好等待。
他站在船頭,盯著「杜里奧號」上的旗語變化,卻久久不見動靜。正等得不耐煩,突然「杜里奧號」上一股白煙冒出,高杉晉作一愣,隨即腦中寒光一閃:對方開炮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