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松平慶永這個「底細」,因為他的親藩身份,板倉勝靜和小栗忠順兩人,身為幕臣,不好當著德川慶喜的面,對張勇明說;而松平容保和松平慶永是「一樣的人」,也不好在外人面前,指責自己的親族。
於是,這三人只好沉默。
德川慶喜不能不說話了,他輕輕咳了一聲,說道:「張軍門算無遺策。只是越前藩藩主未必了解中御門氏、中山氏等賊子悖逆的實情,岩倉氏又素有蠱惑人心之能,若是越前藩一時猶疑,這班人竟覷空過了防線,如何是好?」
張勇點了點頭,說道:「我曉得慶喜大人的意思了。也不相干的——過了越前藩是什麼地方?是大海啊。這班人莫不成要蹈海么?真要如此,也沒法子,中國有句老話: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就由得他們去吧。」
這幾句話大有玄機!
幕府諸公,腦子轉得快的,已經想到了中美聯軍強大的海軍力量。陸地上,中、幕合軍,兵力再多,火力再強,逃亡者也有輾轉騰挪的空間;但到了海上,一旦被中美艦隊發現,便立時上天無地、入地無門了!
當下再無異議,也無人追問中國大軍進一步的安排是什麼,幾個人便開始討論、制定大搜索的策略,並一一分派相關人手。
會議在二條城舉行,這裡是幕府將軍在京都的行轅,乃是真正的「城中之城」,四面由高大堅實的城牆嚴嚴實實地圍了起來,城牆外還挖了護城河,設防之固,百倍於天皇居住的「御所」。
德川慶喜把自己原先的住處——東本願寺,讓了出來,給張軍門做駐節之所,自己則搬到了二條城裡——平時他是不會這麼做的。因為畢竟還沒當上將軍,如此行事未免有僭越之嫌,現在不管這麼多了。
會議結束,張勇和徐四霖辭別幕府諸公,出了二條城。
在上百名衛兵的護衛下,二人並轡而行,徐四霖嘆道:「張軍門。今天我算服了你!」
張勇狡黠地看了徐四霖一眼,突然放聲大笑,說道:「子綏,你別捧我了,我今天的這些道道,全部是臨上路前。貝子爺的面授機宜!」
徐四霖愕然。
「東進支隊」上路的時候,還沒有火燒「御所」啊,當然也就沒有天皇逃亡這回事,貝子爺如何能夠未卜先知,研判局面,安排對策?
張勇看著徐四霖驚訝的表情,「嘿嘿」一笑。說道:「貝子爺神機妙算,諸葛亮再世,劉伯溫復生,也比不上!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咱們死心塌地去做就是了,想那麼多幹嗎?」
徐四霖點了點頭,微微舒了口氣,心道:這個張勇。說得還真對。
※※※
山口城的關卓凡,在得到火燒「御所」、天皇出逃的消息後,立即發動了對藝州口伊藤博文、井上馨部的攻擊。
最大的那條魚既已上鉤——雖然還沒有擺到案板上,但魚餌已經沒有什麼用了。
這些日子,藝州口的長州軍真的是度日如年。
長州藩的決策層也知道,對中國大軍來說,在軍事層面。這區區千把人已不足道。但軒軍進入山口城後的動作迷惑了長州人,包括高杉晉作在內,都以為是存在著妥協的可能的,只是討價還價的問題。而藝州口一撤。幕府的軍隊必趁虛而入,那就沒辦法和中國人討價還價了。
伊藤博文和井上馨,只好按照藩廳的命令,硬著頭皮,呆在原地不動,天天過著如芒在背的日子。
好啦,這種日子終於到了頭了。
軒軍以第四師第十七團、第十八團執行藝州口戰役,戰役指揮為第四師副師長劉玉林。
劉玉林和原屬第五師的十七團、十八團,都是沒有到過美國的,在軒軍的體系中,自然而然,成為「乙等部隊」。本來就在兄弟部隊面前矮一頭,現在爵帥把這個輕巧活交給俺們——如果辦得不夠利落、漂亮,回國之後,那是再也不用抬頭做人了。
如果一不小心沒辦下來,那就連國也不用回了。
長州藩藝州口部隊發現中國人大舉來攻,立即向中國山地方向急退。但他們晚了一步,擔負正面攻擊任務的是十七團,而十八團則已提前迂迴到長州人的退路上。
當長州人看到大量穿著藍色軍裝的中國士兵出現在去路上,這支已經被絕望和恐懼折磨了多日的部隊迅速崩潰了,絕大多數人舉手做了軒軍的俘虜。從始至終,並未發生過於激烈的戰鬥,劉玉林的這個差使,辦得意料之外的順當。
井上馨切腹自盡,可是沒有找到伊藤博文。
不僅如此,點算人數,俘虜的加戰死的,這支部隊只有不到八百人。在十七團、十八團的夾擊下,能夠逃逸的應該很少,就是說,大概少了兩百人左右。
審問俘虜,原來伊藤博文數日前便奉藩命,率一小部精銳,離開了駐地,去了萩城。
這個情況,山口的軒軍事先並沒有發現。
戰果報到山口城,關卓凡心想:高杉晉作還是做了兩手準備啊。不過,對於「最後的結局」來說,也沒有什麼太大的分別,早一點晚一點而已。
關卓凡下令,第三師配屬炮兵團,越過中國山地,進軍萩城。
同時,派人給馬關送去密令,接受者包括中美聯合艦隊司令官杜立德、軒軍海軍提督丁汝昌、中國海軍總教習喬百倫、「杜里奧號」管帶小愛德華。
第三師進軍萩城的策略,和藝州口戰役「一戰滅此朝食」的策略完全不同,一路上大張旗鼓,並保持著一個「合適」的速度。
軒軍到達萩城的時候,小城顯得異常安靜,空氣中瀰漫著濃重的海腥味,蟬鳴鼓噪。
沒有任何人過來和軒軍打任何交道,或者像馬關和山口那樣,以不同的形式「迎接」這批中國人。
軒軍搜索前進,很快便控制了整個小城,並確定:長州藩彙集在此的殘餘力量,意料中地統統「蹈海」去了。
藩廳空空蕩蕩,該搬走的都搬走了,剩下來的基本上算是井井有條,並不雜亂,顯示撤退是早有計畫、時間充裕、從從容容的。
慶長九年,即1604年,為表示恭順韜晦之意,毛利輝元在偏僻的日本海沿岸手建萩城,接著將長州藩藩治從山口遷到了萩城。兩百多年下來,算上藩治的行政、軍事人員在內,萩城的全部人口亦不過二、三萬之數。文久三年,即1863年,長州藩腰桿既硬,偷偷地將藩治從萩城遷回山口,萩城為之一空。現在,長州藩舉藩「蹈海」,萩城再次「空城」了。
沒有花太大的力氣,就從海邊的居民那裡,搞清楚了長州藩撤退的大致情形:四艘船,包括長州藩自己的「丙寅號」、「癸亥號」、「落英號」——前兩艘是蒸汽船,後一艘是西式帆船;還有一艘,應該是龜山商社的「庚申號」,蒸汽船。
「落英號」原本就在萩城,「庚申號」則一直弄不清楚下落,但「丙寅號」和「癸亥號」兩船,情報顯示一直在瀨戶內海沿岸活動。從瀨戶內海航行到日本海沿岸的萩城,又不能走被中美聯合艦隊控制得嚴嚴實實的馬關海峽,這個圈子兜得可夠大的。
船隊去了哪裡沒人知道,但不用說,當然是「北上」了。
第三師第十一團留駐萩城,余部班師山口城。這趟活計,一槍未放,純屬「武裝大遊行」了。
關卓凡接到伊克桑的相關報告後,留下第四師第十三團駐守山口城,自己率第十六團和近衛團回到了馬關。
馬關的留守部隊,除了聯合艦隊之外,陸上的,是第四師第十五團和海軍陸戰隊。
這是兩支非常鬱悶的部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