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血櫻 第三十三章 鷲颺嶺

大村益次郎微一咬牙,傳令:預備隊上!

大村益次郎在望遠鏡中緊張地觀察著東南方向的動靜,他沒有山縣有朋那麼樂觀,畢竟,福山俠平部只有千把人,眾寡懸殊,雖然出其不意,但是否可以沖亂如此強悍的敵軍的陣腳,難說得很。

他的擔心不是多餘的,谷口中國人的反攻沒有受到右翼變故的任何影響,預備隊的八百生力軍的加入,也無法阻止愈來愈多的藍色身影湧進木瀆谷。藍色的潮水前涌的勢頭只稍稍停頓了一小會兒,便重新恢複,並且開始漫向兩翼,除了在正面步步推進,亦從左右兩個方向長州軍壓來。

而中國部隊右翼的槍聲漸漸地疏落下來了。

再不後撤,谷口的長州軍就有全軍覆沒的危險。

大村益次郎長嘆一聲,傳令:「撤!」

黑色的波濤向後退去,迴流到鷲颺嶺上。

藍色的潮水湧進木瀆谷,無窮無盡,最終,在西北、西南、東南三個方向上,對鷲颺嶺形成了半包圍。

事實上,福山俠平部雖然按時迂迴到位——這點其實相當不容易,但他們對於軒軍的攻擊,並沒有達到「出其不意」的戰術效果。

軒軍自美國亞特蘭大戰役開始,就特別注重對側翼的保護,這已經成為軒軍的戰役戰術習慣動作,並重彩濃墨地寫入操典。

軒軍行軍、布陣,是「立體」的,而不是「線性」的。左右側後翼永遠布置防守部隊。在全軍進行移動的過程中也不改變這一基本格局。

這種移動,不僅僅指部隊的行軍,也包括陣地的轉移、塹壕的延伸、炮位的變化、後勤的調整。是一個整體的概念。

全軍各部,永遠保持一個相互呼應、隨時可以互相支援的態勢,除了騎兵,非特殊任務,盡量不遣孤軍在外。

軒軍這種戰法。當時南軍以勇悍聞名的統帥胡德都無從下口,福山俠平部區區一千人,正所謂:「濟得什麼事情?」

福山俠平部的進攻,被第三師第十團一部死死扼住,騎兵團繞到長州人側翼,一個突擊。長州軍就亂了套。第十團的黑兄弟們趁機吶喊著發起反衝鋒,漆黑的面孔在日本人的眼裡猶如魔鬼,福山俠平部崩潰了。

在隨後的追擊戰中,福山俠平本人被流彈擊中而死。

長州軍這一路「分兵」,算是全軍覆沒了。

鷲颺嶺上,大村益次郎和山縣有朋兩個。發生了激烈的爭吵。

此時,小郡全軍,還有三千二百餘人,加上山口城內的五百人,藝州口的一千餘人,長州全藩可用軍力近四千八百人,大村益次郎認為。這些兵,如果盡數退往中國山地,還是能夠有一番作為的。

但山縣有朋堅決不肯撤下鷲颺嶺,他高聲說道:「山縣有朋一向敬重、佩服先生,可是,馬關一役,山縣有朋不戰而退;如果鷲颺嶺再不戰而退,山縣有朋就坐實了『逃跑將軍』,還有何面目立於天地之間?」

大村益次郎怒道:「什麼叫『不戰而退』?今天的仗難道都白打了嗎?你難道沒有看到敵軍的大炮?足有上百門之多!你打算如何抵敵?今夜不走,明日一早。我們就要全軍覆滅在鷲颺嶺上了!」

山縣有朋大聲說道:「死則死矣,何懼之有?死得其所,正是好男兒下場!」

大村益次郎愈加憤怒:「什麼叫『死得其所』,我們都死掉了,長州怎麼辦?主公怎麼辦?」

山縣有朋差點冒出一句「干我何事」?總算生生忍住。說道:「盡忠死義,百世瞻仰!英烈精氣自然感知上天,庇佑長州,何勞你我憂之深也?」

這番歪理,氣得大村益次郎幾乎說不出話來,他嘴唇哆嗦了一陣子,說道:「這些士兵,都有父母妻兒,你就忍心叫他們盡數赴無謂之死地,和家人陰陽永隔?」

山縣有朋說道:「全武士之道,怎能叫『赴無謂之死地』?再說了,我也不逼迫他們,怕死的,跟先生走;不怕死的,跟我山縣有朋留下來!」

這一次,大村益次郎是真的氣得說不出話來了。

他這個「總大將」,無法叫山縣有朋服從命令,也不能對山縣有朋動用軍法。這支他親手訓練出來的軍隊,畢竟還只是一支「藩軍」,並不是真正意義上的近代化國家軍隊。

小郡的長州軍,終究是沒有撤退。

第二天一早,鋪天蓋地的炮擊如期而至。

洋人曾兩次炮擊馬關,長州人是見識過西洋大炮的威力的。但馬關對敵西洋軍艦,敵艦的炮火再猛烈,也只是對炮台的這個「點」的攻擊,而對整個山頭的炮火覆蓋——這種對「面」的攻擊,所有的日本人,也包括長州人,從所未見。

軒軍的兩個炮兵團,帶到日本的大炮,超過一百四十門,其中的一百一十門投入了對鷲颺嶺的炮擊。木瀆谷內,大地震顫,硝煙瀰漫,驚雷滾滾,無止無休。

鷲颺嶺上的人,只覺得天崩地裂,心膽俱碎。

炮擊持續了整整半個時辰,在陽光的照映下,整個鷲颺嶺籠罩在一團奇異的橘紅色的煙霧中。

煙霧散去之後,軍團參謀部做出評估:山上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的打擊目標都已粉碎。

軒軍發動總攻,漫山遍野的藍色士兵湧上了鷲颺嶺。殘存的長州軍依然進行了頑強的抵抗,但已不能夠給軒軍造成任何實質性阻礙。

山縣有朋被炸斷了一條腿,他無法跪地,只能掙扎著靠在樹榦坐在地上,將脅差刺進了自己的肚子。被炸斷了一隻左手的三浦梧樓做了他的「介錯人」,結果重傷之下,僅一隻右手力道不夠,砍到第三刀,才把山縣有朋的首級完整地砍了下來。

三浦梧樓已經找不到「介錯人」,只好吞槍自盡。

軒軍隨即進佔小郡,長州藩小郡駐軍——也即長州藩陸軍最主要的一支部隊,全軍覆沒。

長州藩治山口城門戶洞開。

大村益次郎也受了頗重的傷,但並未致命。炮擊一開始沒多久,他就被爆炸的氣浪掀翻,身上壓滿了樹木土石,不曾想這些東西反倒成了他的「保護罩」,使他免於直接曝露於接下來的持續炮擊。

大村益次郎被第三師第九團的士兵「挖」了出來。兩個來自亞拉巴馬州的小夥子還沒看清這個「土人」長啥樣子,便如獲至寶:沒想到敵軍的主將被俺們倆生擒了!這下子可是立大功了!

大村益次郎的形貌太好認了——他是小郡的長州軍裡面唯一穿和服的人。

大村益次郎立即被送到了戰地醫院救治。戰前,關卓凡已經下令,如果能生擒大村益次郎,有傷治傷,不打不罵,以禮相待。

軍醫處理完了大村益次郎的傷勢後,一個金頭髮的高級軍官出現了,含笑說道:「大村先生,久仰了。我是松江軍團參謀長施羅德,很榮幸能夠和您相識。」

大村益次郎微感意外,這位「松江軍團參謀長」說的是德語,大村益次郎原先還以為中國部隊中的洋人都是美國人。

大村益次郎會說英語,更精通荷蘭語,荷蘭語和德語非常接近,基本上就是同一種語言的兩種方言。

大村益次郎用荷蘭語說道:「施羅德將軍,幸會。」

施羅德笑道:「我是普魯士移民後裔,所以也說德語。嗯,遲一點我安排人送先生回馬關,然後乘船到長崎,請先生暫在那裡安心休養。戰爭結束之後,親王殿下會接見你,到時候再做道理吧。」

親王殿下?哦,是關貝子。

大村益次郎輕輕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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