廣澤兵助說得也不是沒有道理,大村益次郎想了一想,便要求現在就去小郡。廣澤兵助又是大出意外,心裡嘟囔著「這個不懂事的傢伙真是奇怪」,但還是允了。
大村益次郎的狀況不好再騎馬,藩廳派了一乘二人抬藤轎,四組轎夫,輪流抬轎,小跑著抬著大村益次郎,一路不停歇,向小郡奔去。
到了小郡,八個轎夫都幾乎累癱了。
大村益次郎見到山縣有朋,細問小倉口戰況端詳。
對中國人的戰鬥力的判斷,山縣有朋和高杉晉作並不完全一樣。他也承認這支中國部隊確實強悍,但更多的是不服氣,總覺得再給他幾天時間,未必打這個「後勤基地」不下來。但他作為下級,不能不服從高杉總督的命令。
但大村益次郎真正關心的,並不是山縣有朋個人的判斷,而是戰況的具體經過和細節。對於中國人奇怪的「壕溝」、開火和停火的時機和距離、火力密度、命中率以及可能的傷亡率,問得尤其詳細。
大村益次郎的臉色愈來愈凝重。
山縣有朋正在口沫橫飛地說著,「只要再給我三天時間,我一定能夠打下這個『軍需基地』」,大村益次郎大喝一聲:「山縣君,住嘴!不要再做夢了!」
山縣有朋的慷慨激昂戛然而止,滿面通紅,愣愣地看著大村益次郎。
大村益次郎沉聲說道:「高杉君是對的,咱們遇上了大麻煩。」
被大村益次郎訓斥,山縣有朋並沒有什麼不愉。說起來很奇怪,只要是當兵的,不論職位高低。對大村益次郎這個形容卑瑣的「文士」,沒有一個不服氣的。這一點,甚至超過高杉晉作。
大村益次郎問道:「中國人是不是已經出動了?」
山縣有朋說道:「是,現在應該已經到了山陽。先生你看,我們應該……」
大村益次郎說道:「你分出一部。一千人吧,南下到防府,開戰之後,由防府北上,夾擊敵軍的右側翼。記住,行動一定要隱秘。且一定不要斷了和本部的聯繫。」
山縣有朋眼睛一亮,說道:「先生好計!攔腰一擊,中國人首尾不能相顧,必定全軍大亂!」
大村益次郎一曬,說道:「哪有那麼容易?這個仗本來不該這麼打的。我要趕回去面見主公,希望主公能聽我的勸。不過……」
嘆了口氣。搖了搖頭。
山縣有朋試探著問道:「怎麼,先生要勸主公用高衫總督『化整為零』之計么?」
高杉晉作已被免去本兼各職,但山縣有朋這班老部下,一時半會是改不過口來的,依然稱呼他為「高杉總督」。
大村益次郎又搖了搖頭,說道:「現在這種情形下,不可能那樣做了。再說。時間上也趕不及了。唉,不得已求其次吧。」
山縣有朋不知道這個「求其次」是什麼,正要再問,大村益次郎已經站了起來,只好打住話頭。
八名轎夫已經筋疲力盡,還沒有恢複過來,山縣有朋又派了八名強壯的士兵,參與抬轎,大村益次郎水也沒有喝一口,就上了轎。連夜趕回了山口城。
第二天一大早,大村益次郎覲見了藩主毛利敬親。
毛利敬親身材魁梧肥碩,形容威嚴,但其實性情溫和,是位典型的好好先生。
大村益次郎的形容嚇了藩主大人一跳:鬚髮蓬亂。衣衫污穢,渾身散發著一種混合著汗臭和血腥的奇異味道,令人難耐。
毛利敬親差點就要掩鼻,忍了忍,皺著眉頭,對跪在對面的大村益次郎說道:「大村先生一路辛苦。呃,先生回到山口之後,是否尚未沐浴?」
大村益次郎一愣,說道:「稟主公,時機緊迫,些些小事,臣下顧不上。」
毛利敬親說道:「先生忠勤藩事,令人肅然起敬。這樣吧,先生在我這兒先洗個澡,換身衣服,咱們再聊。還有,先生身上是否有傷?叫醫生來!」
大村益次郎愕然,說了聲「軍情緊急」,毛利敬親微笑說道:「天還沒有塌下來呢。」接著不由分說,傳了侍女進來,吩咐道:「服侍大村先生沐浴。」
大村益次郎被帶到浴室,幾個妙齡侍女,一邊笑,一邊將他扒光了衣衫,按到浴池內,「洗刷」起來。
大村益次郎自出娘胎,沒有享受過這般待遇,面紅耳赤,渾身僵硬。侍女一邊往他身上澆水,他一邊冒汗,下身的某個器官,亦不可避免地膨脹了起來,惹得幾個女孩子輕聲驚笑不止。
總算折騰完了,醫生給大村益次郎兩股磨破的地方上了葯,侍女又服侍他換了一身乾淨清爽的新和服,頭髮也給他重新梳過了,紮好了髮髻,大村益次郎一個碩大的腦門又露了出來。
大村益次郎被送回到毛利敬親面前,藩主大人對大村先生的形容表示滿意,說道:「先生有什麼指教,就請說吧。」
大村益次郎「驚魂甫定」,想了想,第一句話是:「臣下懇請主公釋放高杉晉作,將其官復原職。」
毛利敬親沉默了,過了一會兒,說道:「你們都出去吧。」
左右侍從退出去之後,毛利敬親才開口說道:「先生剛剛回到藩治,恐怕還不大了解現在的情勢。我本不想免高杉晉作的職的,可是,唉,國人皆曰可殺!」
頓了一頓,說道:「我如果不將高杉晉作免職,而是放他回前線,再容他自行其是,後方只怕人心散亂,不可收拾;我如果不將高杉晉作幽居,只怕他活不到你回到山口城!」
毛利敬親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所以,這是沒有法子的事情,對高杉晉作,也是最好的安置——我的難處,望先生體諒。」
大村益次郎默然半響,俯下身去,說道:「臣下愚鈍,主公恕罪。」
毛利敬親說道:「客氣話都不要再說了。如今形勢,計將安出?先生教我!」
大村益次郎說道:「中國山地,橫貫我藩東西,山口城在山南,敵軍自山陽道攻來,山口城前面,雖有關隘,但談不上真正的險阻。以臣下之見,正面對敵,山口城終究是守不住的。所以,要改弦更張,預為之計。」
毛利敬親皺了皺眉頭,說道:「敵軍真的如此強悍?大村先生用兵如神,也不能直纓其鋒?」
大村益次郎說道:「『用兵如神』,臣下萬不敢當。據山縣有朋所述,這支清國部隊,戰力之強,較之英、法、美、荷諸夷,不遑多讓。而且,加上石州口部和藩治親軍,我軍可用之兵,不過六千,敵軍總計兩萬,眾寡懸殊。」
毛利敬親又皺起了眉頭。
大村益次郎表述不當,「戰力之強,較之英、法、美、荷諸夷,不遑多讓」這句話,毛利敬親還以為出自山縣有朋之口,心中罵了一句:不曉得這個傢伙對大村益次郎都說了些什麼?白容他「待罪立功」了!
毛利敬親緩緩說道:「眾寡懸殊,也不見得有什麼太大不了的。幕府幾路來攻,咱們哪一路不是以寡敵眾?不都是大勝了嗎?」
大村益次郎大急,聲音高了起來:「這支中國人的軍隊,和幕府所將,萬不能比!」
毛利敬親被他滯了一滯,啞然半響,方才說道:「以先生之見,我藩該如何迎敵呢?」
大村益次郎說道:「中國山地橫在山口和荻城之間,其真正險阻之處,在於隔斷南北交通。所以,臣下以為,藩廳應撤往荻城,再將主要的兵力,放在中國山地的關隘,依託天險,層層阻擊敵軍北上。另我方熟悉地形,同時可用小股部隊,在敵軍進軍的路上,予以反覆襲擾。」
毛利敬親眉頭深鎖,說道:「你是說,主動放棄山口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