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次長州征伐,長州藩軍隊脫胎換骨,將幕府軍隊斬瓜切菜,除了各路主將的出色指揮外,大村益次郎實施的軍制改革是最重要的原因。
說到指揮,高杉晉作和大村益次郎同為軍事天才,但兩人的風格完全不同。
高杉晉作是「出奇謀、用妙計」型的,是將傳統的兵法,在近現代戰爭中做最大限度的發揮,本質是一種「抖機靈」。這種打法,成功了是多少有一點偶然性的,也非常依賴於指揮官個人的「狀態」:如果腦子一時僵住了,沒有「機靈」可抖了;又或者敵人防備嚴密,無懈可擊——該怎麼辦呢?
而大村益次郎指揮作戰,卻是真正深諳近現代軍事之道:戰前,做細緻、深入的情報收集和資料分析工作,完備後勤保障,精確計算我、敵力量對比、分布,尋找敵人的薄弱點,制定有主有次、節奏分明的作戰計畫,原則上不行險,並在每個環節上留下一點「冗餘度」,但一旦行動,就要保證百分百執行到位。
通俗點說,在指揮作戰上,高杉晉作是一個「詩人」,大村益次郎是一個「工程師」。
好吧,讓我們來看看,這位「工程師」,是怎樣完成他的「工程」的。
這一路幕府的主力是濱田藩。濱田藩是幕府的「親藩」,領地和戰國時期的石見國大部重疊,石見國又稱石州,因此這一路叫做「石州口」。
藩內有著名的石見銀山,這是日本最重要的產銀地,幕府將之劃為「天領」——即幕府直轄地,和大阪一樣,派「代官」管理。不過,幕末這個時候,因為世代過度開採,石見銀山的產銀量已經大大降低。重要性比不得早年了。因此,石見銀山的「代官」的級別,比大坂「城代」就差得遠了,比長崎奉行也差著一截。
濱田藩藩主松平武聰調兵遣將,並未耽誤事先約定的進攻日期,可是先動手的,還是長州藩。
松平武聰有兩個沒想到。
一沒想到。大村益次郎為加快進軍速度,走得是海路——當然,是長州北部的日本海。兩千長州軍在藩廳荻城下海,在靠近邊境的須佐上岸。
補充兩句,長州藩的「藩治」是山口城,但「藩廳」——即行政中心。是荻城。長州傳統的「藩治」一直是山口城,但毛利輝元被德川家康減封之後,就把「藩廳」搬到了海邊的小城荻城,算是韜晦之意。近年來,長州藩腰桿漸硬,開始偷偷地往回搬。和幕府破臉後,「藩廳」就完全搬回了山口城。公然重新以山口城為「藩治」了。
下船的時候,大村益次郎穿著件皺巴巴的灰色「浴衣」——和式常服,在一眾黑壓壓緊衣窄袖的士兵中,非常扎眼。
嗯,腰間還懸了一把短刀。不過,大村益次郎承認,這把刀,別說用了。他拔都沒有拔出來過——拔出來,也不知道怎麼用。
又不是做手術。
許多人都注意到,大村先生面色慘白,胸口的衣襟上還有點點穢跡。呃,這是暈船鬧的。
松平武聰第二個沒想到的是,長州軍神不知鬼不覺地通過了津和野藩。
津和野藩在長州藩和濱田藩之間,也就是說。津和野藩本來應該是石州口的前線。
但津和野藩是小藩,只有四萬三千石高,根本不敢得罪長州藩,更不願自己的領地變成戰場。整成個玉石俱焚。因此早就和長州軍互通款曲,達成了默契:你們過去吧,我就當啥都沒看見。
松平武聰本來也沒指望津和野藩幫什麼大忙,可你總不能把長逆放過來了,卻連招呼都不和我打一個吧?
待得濱田藩驚覺,長州軍已經進入濱田藩境了。
當時濱田藩內,除了本藩的兵馬外,還有過來助陣的紀州藩、備後藩的人馬,加起來共有八千餘人,「軍監」是幕府派過來的三枝刑部。
幕府諸部人馬都駐紮在益田町,夜幕降臨之後,正當松平武聰和三枝刑部手忙腳亂的時候,一個農民打扮的人來到了益田町。
這個人是大村益次郎,他扮成農民的模樣,孤身一人進入益田町,沒有引起幕府方面任何人的注意。大村益次郎身材矮小,相貌醜陋,平時說話舉止也是平和溫順,毫無威勢,扮起農民來,那是相當之像。
大村益次郎詳細調查了幕府各部兵力配屬的情況後,安然返回本陣。
次日凌晨卯正一刻,長州軍兵分三路,突入益田町。
幕府方面雖已「嚴加戒備」,可還是沒想到敵人昨天向晚才到,今天一早就開打,亂作一團。
益田町只是幕府軍的「前進基地」,原先根本沒有想過戰鬥會首先在這裡打響,因此只有「營地」,沒有「陣地」,幾乎不存在任何像樣的防禦設施。而益田町並不大,幕府方既沒預料在此開戰,各部之間,就不是一個合理的防守的格局,八千人擠成一團,阻手礙腳,一片混亂。
長州軍武器精良,射程既遠,命中率也高。而且,經過大村益次郎的調教訓練,長州軍衝鋒的時候,並不排成密集隊形,而是分散開來前進;在進攻的時候,還會利用町內的各種掩體,保護自己。
幕府軍很快就撐不住了,備後藩先往後退,軍監三枝刑部大急,接連親手斬殺了幾個逃兵,然後躍馬陣前,來回馳騁,大聲吼叫,鼓舞士氣。
陣腳剛剛重新略略穩定下來,突然,一顆子彈飛來,三枝刑部正正眉心中彈,一頭栽下馬來,幕府方面立即大亂。
濱田藩大將岸近江見不是事,提槍上馬,領著一隊死士,向長州軍呼嘯殺去。
岸近江是寶藏院流的槍術名家,號稱「濱田藩第一勇士」,此時駿馬奔騰,長槍揮舞,紅纓晃動,頗見威勢。
密集的子彈向這一小隊人馬射來,騎士們一個接著一個倒下馬來,最後只剩下了岸近江一人。
因為距離很近,岸近江一鼓作氣,衝進了長州軍陣,左搠右刺,放倒了兩個長州兵。可是他的戰績也僅限於此了,槍聲接連響起,岸近江前胸後背同時中彈,連人帶馬,摔倒在地。
幕府軍的右路首先失守,接著中路、左路也不支,撐到午末末初,終於全線崩潰,亂鬨哄地向濱田城方向撤去。
敗退的幕府軍一直撤到濱田城西南的大麻山、雲雀山、鳶巢山一帶,希望可以憑據天險,擋住長州軍向濱田城挺進的步伐。
幕府軍立足未穩,長州軍已經殺到。而大麻山、雲雀山、鳶巢山雖然險峻,但並無像樣的防禦工事,加上幕府軍新敗,建制混亂,將不知兵,兵不知將,軍無戰心,根本無法阻擋長州軍向上的進攻。大麻山、雲雀山先後陷落,鳶巢山上的守軍,見黑壓壓的長州兵爬了上來,一槍未放,便一鬨而散。
大村益次郎乃指揮長州藩軍,進抵濱田城下。
松平武聰急以「幕府征長北路總督」的名義,札調因州藩、備前藩來援。因州藩藩主是池田慶德,備前藩藩主是池田茂政,這哥倆本來就反對征長,當然是不肯出兵的,回信中反而假惺惺地勸松平武聰和長州藩議和,「訂定睦鄰之盟,銷兵解怨,以慰聖心」,氣得松平武聰發昏章第十一。
正在彷徨無計,長州軍開始攻城了。
松平武聰料定自己守不住,像小倉藩的小笠原忠干一樣,在城中放了一把火,然後舉藩下海,乘船逃往松江藩。
大村益次郎率軍進入濱田城,在城中各處豎起「長州支配」的木牌。
接著,大村益次郎分兵北進,進佔石見銀山。石見銀山的代官未做任何抵抗,便棄城而去。
石州口一路,幕府不但喪師,而且失地,真正是一敗塗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