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卷 血櫻 第十九章 生路

長州主動戰略撤退,馬關不戰而下,對中美聯軍,並無任何可喜之處。

因為本來也只需花二、三日時間,馬關便舉手可下。而在此過程中,中美聯軍的損失,是可以忽略的。

更重要的是:中美聯軍失去了通過馬關戰役,對長州陸軍主力進行打擊的機會。小倉口戰役,長州軍並未受到實質性損失,現其全身退入內陸,後事反覆,首尾甚長。

在海上,中美聯軍擁有絕對優勢,長州軍就是肉靶子;但深入內陸之後,雙方的差距就沒有那麼大了。

關卓凡依然有足夠的把握取得最後的勝利,可是,很有可能要付出更多的時間和代價。

這就是後世硫磺島戰役,日軍「放棄灘頭防禦,採取縱深防禦」的「前傳」了。

這個形勢,關卓凡明白,杜立德明白,高杉晉作也明白。

明白歸明白,但高杉晉作真要做出放棄馬關的戰略抉擇,卻是千難萬難。

一般人看來,長州藩現在的形勢,根本是「一片大好」:周防大島戰役,幕府艦隊落荒而逃;小倉口戰役,幕府軍全軍潰退,長州軍甚至佔領了小倉城,然後大燒大搶了一番,凱旋而歸。

這個時候,不戰而棄馬關,高杉晉作是腦子被驢踢了呢,還是……突然起了「異心」?

除了高杉晉作本人,只有極少數人,如山縣有朋。明白小倉口戰役,並沒有達成最重要的戰略目的——摧毀中國人的「後勤基地」。這場「勝仗」。其實只有輿論宣傳和談判時討價還價的價值。

而親身領教過中國人的戰鬥力,又有去年四國聯合艦隊進攻馬關的前車之鑒,高杉晉作、山縣有朋兩個,知道堅守馬關的下場是什麼:去年那次,好歹還守了三天;這一次,很可能三天都守不到。

敵人比去年的四國聯合艦隊更加強大——「翁貝托國王號」和「杜立奧號」給他們的震撼良久難平;而長州藩海岸防衛的力量卻比去年更弱。

杜立德估計,長州藩的炮群「最多恢複了百分之八十」,其實還是高估了。高杉晉作、山縣有朋曉得自己的本錢:和去年相比。長州藩馬關海峽沿岸炮群只恢複了一半,真正復原了的,僅僅一個彥島炮台。其餘的,有的「炮台」上面的「大炮」,甚至是木頭做的,刷上漆,迷人耳目而已。

進攻小倉藩的時候。自始至終,只有一個彥島炮台,為登陸的部隊提供火力支援——原因就在這裡。

堅守馬關,既無法守住,又徒然耗損寶貴的有生力量,除了「全節」之外。所為何來?

真「堅守不退」,這一仗打完,馬關三千守軍不是全軍覆沒,便是分崩離析,中國人乃可從容長驅直入。進抵藩治山口城。而藝州口、石州口戰況未明,無法調兵回援。自馬關至山口,一路上沒有任何力量可以阻擋中國人,則長州藩就要陷入萬劫不復的地界了。

關卓凡曉得,高杉晉作這個決定,定是他自己的「獨斷」,而非「藩命」。而不戰即退,必難以見諒於藩內。即便真的因此而拔長州藩出死地,因為無法「自證」——既然馬關戰役沒有發生,誰能說真打就肯定打不過?所以,必定不容於俗論。高杉晉作很可能被輿論扣上「怯敵、投降、賣藩」一類帽子。這個決定,賠上的,是他的名聲、前程甚至生命。

就如中國的「清流」,不曉利害,在刀子架到自己的脖子之前,賣別人的命,永遠是慷慨的。

關卓凡盯著跪地俯首不言的高杉晉作,心情極其複雜。

沉默了片刻,關卓凡緩緩說道:「你如此作為,所為何來呢?」

高杉晉作說道:「晉作此舉,為示長州不敢對抗天朝之意。」

關卓凡說道:「就這麼多?」

高杉晉作說道:「高杉以身抵罪之議,請貝子爺俯允。」

關卓凡說道:「高杉晉作,你勇赴藩難,爭蹈死地,我也是很佩服的。不過,咱們打開天窗說亮話:你主動退出馬關,不過畏我兵威,保存實力而已。再說,一座馬關空城,就想換一個長州全藩?你的算盤打得未免太響了!憑什麼?就憑你在馬關和山口城之間,憑險據守,層層設防?」

高杉晉作低眉順眼,說道:「貝子爺明鑒,天底下哪有什麼險阻,擋得住新式的大炮?貝子爺虎威前面,晉作不敢這般狂妄。晉作的想頭,是將手中數千兵馬,分成數十股,四面八方,同天朝大軍慢慢周旋,如此,或許能夠僥倖一時。」

我靠,你要打游擊戰啊。

高杉晉作繼續說道:「貝子爺也曉得,『諸隊』起家的時候,每一隊人馬,大多不過一、二百人,現在化整為零,恢複『諸隊』本來面目,也算適得其所。如此,說不定反可揚長避短,多和天朝大軍周旋一段時間。」

你妹。

說實話,太平洋戰爭硫磺島戰役日軍那種打法,還不是關卓凡最頭疼的。畢竟,「縱深防禦」有一個必要條件:藉助險要的地勢,修築複雜和堅固的工事。

險要的地勢,長州是有的。長州全藩,「中國山地」橫貫東西,山地、丘陵佔百分之九十,低地只有百分之十。藩治山口城之所以叫「山口」,就是這麼來的。

但長州藩沒有修築複雜、堅固的近現代防禦工事的能力,而單靠「天險」,是擋不住西式大炮的轟擊的——這一點,高杉晉作說得非常對。

游擊戰才是關卓凡真正頭疼的,事實上,這也是所有擁有武器裝備和技戰術優勢的正規軍最為發憷的。

軒軍和長州軍的代差,大不過美國和北越,蘇聯和阿富汗。

原先關卓凡認為,這個時代不存在「游擊戰的理論基礎」——倒也沒錯,可沒有「理論」,不代表就一定沒有「實戰」。「游擊戰」,不管叫什麼,其實是多麼古老的一種物事啊。

還有,面前這個傢伙,不會也是穿越過來的吧?

當然,即便高杉晉作真的打游擊戰,關卓凡也有把握取得最終的勝利。長州畢竟太小,沒有多少戰略空間;更重要的是,北越和阿富汗能夠取勝,是因為外有強援,而且,是和強大的敵人同等級別的強援。

同英國的聯繫已經被掐斷,長州藩幾乎沒有任何外援。手頭的有限資源耗盡,游擊戰什麼的也就不可能再打下去了。

可是,無法預料這個過程有多長,也無法預料要付出多少代價。如果時間拉得過長,代價過於慘重,雖然從歷史的維度來說還是值得的,但這個所謂「歷史的維度」,只有關卓凡一人曉得;而現實中,特別是國內,一定會有人不以為意,自己剛剛鞏固的權力基礎,可能就會出現鬆動。

還有,對於正規軍來說,游擊戰是一種最糟糕的「練兵」的場所。打游擊戰、治安戰,正規軍不會愈打愈強,只會愈打愈煩,愈打愈疲,愈打愈散,時間一長,只會降低自己的技戰術水平,組織紀律性也會跟著變得鬆散。

所以,游擊戰老子是絕對不打的。

關卓凡冷冷說道:「你想得很美。不過,長州藩巴掌大一塊地方——不知道有沒有我上海一地大?你想和我周旋,你能夠輾轉騰挪得開?你又有多少糧食彈藥?這麼個打法,玉石俱焚,你就不怕把整個長州藩打沒了?長州何辜,生你養你,你就這般保境安民?」

高杉晉作背脊微微一顫。默然半響,抬起身子,目光下垂,一字一頓地說道:「總要請貝子爺給長州一條生路。」

關卓凡嘆了口氣,說道:「春秋之義,存亡續絕,我也不忍毛利氏十三代至此而絕,這樣,我指一條路,就看長州藩肯不肯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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