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微笑道:「不給兩位奉行大人添麻煩了,我在長崎,就住在『中轉地基』,布置軍務什麼的也方便一些。」
服部常純臉上明顯露出失望的神色。
實際上,關卓凡並不在乎是否會給日本人添麻煩,但如果是給自己添麻煩的話,就不能不在乎了。
這個時代的日本,是全世界暗殺最盛的國家,下至普通官吏、士人,上至天皇、將軍,全部都是潛在的暗殺對象。現在的關卓凡,乃是倒幕派除之而後快的人物,他如果真住進立山奉行所,就得把奉行所的關防,從裡到外全部接過來。為策萬全,最好連端茶倒水這種事都派自己人來干——如此折騰,所謂何來?
自己還沒到日本,倒幕志士就準備著大動干戈了,警鐘必須長鳴啊。
事實上,菊田屋一役,已經讓關卓梵谷度警惕:他很可能在日本遇到穿越以來最棘手的麻煩——游擊隊和恐怖分子。
正規軍武器和戰力的代差,解決不了游擊隊和恐怖分子的問題。
而以日本武士的堅韌兇悍,其實是非常適合干這個活的。幸好,這個時代的日本,還不存在足夠的游擊戰的「理論基礎」,日本武士乾的,主要還停留在「暗殺」這個層面上。
不過,飯泉俊太郎等人襲擊「中轉基地」的計畫,複雜而周密,可執行性也高,已經初露現代游擊戰和恐怖活動的崢嶸了,如果不是新選組。後果真的不堪設想!
這個初生的形貌猙獰的嬰兒,務必要徹徹底底地掐死在搖籃中。決不能讓倒幕派在類似事情上嘗到甜頭,不然可能就一發不可收拾。
關卓凡接見土方歲三和沖田總司,刻意籠絡,絕不是僅僅出於對歷史人物的好奇;他對土方、沖田二人說,「今後還有借重的地方」,也不是客氣話。
徐四霖在日本建立的情報網路,僅僅處於「資料搜集」的「務虛」階段,真正的耳目。全得靠日本人來做。幸好,此時的德川幕府,雖然已經昏朽不堪,但就情治能力而言,卻是日本有史以來最強的。
這是不少末代政府的共同特點:因為反建制的力量此起彼伏,而政府沒有能力在政治和經濟層面予以平復,只能加強暴力鎮壓。特務能力自然就「被迫」突出。
不過,德川幕府的特務工作,有一個很尷尬、甚至可以說很滑稽的地方,就是情報收集、陰私刺探能力雖強,但抓捕疑犯的能力卻弱——這裡說的「疑犯」,主要是指安政大獄之後。各地入京「勤王」的浪士。
這些浪士,都是長年習武,刀不離身,且性格強毅,悍不畏死。常常是七八個幕吏,捉不住一個浪士。浪士長刀一揮。幕吏就不肯上前了——拿那麼點俸祿,犯得著拚命嗎?給浪士砍掉條胳膊腿啥的,幕府又不會養我下半輩子!
所以,眼看著京都浪人士橫行無忌,「天誅」肆行泛濫——倒幕志士暗殺佐幕派人士,而幕府雖然對這些兇手的底子摸得清清楚楚,卻是干著急沒辦法。
這才有新選組的應運而生。
由此,關卓凡也想到,自己和軒軍的情治工作,還處在一個相對零散的狀態中,是時候建立專業、系統的情治機構了。
這件事,從日本回國之後,就著手進行。
※※※
古拉伯的府邸在稻佐山上,差不多是長崎最高的地方了,從此處俯瞰長崎海港,視野開闊,景緻絕佳。
府門前有一顆異常高大的卧藤松,在城內的街道上都可以看見,長崎人因此把古府叫做「橫松異人府」。府邸是日洋結合的風格,房子的主體建築是西洋式的,屋頂則鋪了日本特有的黑瓦。
出來開門的是古拉伯的日本妻子,她原是一位藝伎,相貌端美,看著門口這一大群人,面露訝色。
古拉伯隨後出現了,這是一個高大削瘦的男人,留著修剪齊整的黃色山羊鬍子。他看到新選組,似乎並不意外;但見到穿著藍色美軍制服的唐人面孔的軍人,臉上卻露出了驚愕的神色。
土方歲三宣布:你涉嫌違反禁令,向亂黨出售軍火,現奉命將你逮捕。
古拉伯能夠說很流利的日語,他並沒有提出更多的異義,只是說,根據領事裁判權,他應該被移交給英國駐長崎領事館,因此,他要求先和英國領事館取得聯繫。
圖林開口了:「古拉伯先生,你的合法權益會得到充分的保護——你會在一個合適的地方見到英國領事的,現在就跟我們走吧。」
古拉伯臉上的神情愈加驚愕了——圖林說的是英語。
古拉伯不再說什麼,收拾了幾件衣服,吻了吻淚眼汪汪的妻子,又叮囑了兩句,便跟著一眾日本人和中國人,離開了府邸。
關卓凡在「中轉基地」接見了英國駐長崎領事華達士,隨行的是領事館的書記官薩道義。
關卓凡本來是等著英國人「提出強烈抗議」的,但是可惜得很,華達士沒有滿足關貝子「被抗議」的虛榮心,而是非常客氣,先道仰慕,大大恭維了親王殿下一番,然後才說,這肯定是誤會了,古拉伯也不曉得龜山商社和叛黨勾結,他也是受害者啊。
誤會肯定是沒有誤會的,古拉伯此人,是長州藩最重要的軍火掮客,而龜山商社,是長州藩和古拉伯之間的一條地下通道——龜山商社不算中間人,古拉伯其實和高杉晉作有直接的聯繫,而且還非常密切。
外國向各藩售賣武器本來就是非法的,只是以前幕府一直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二次長州征討令發布之後,幕府下令厲禁外界和長州的軍火貿易,古拉伯再也不能直接將武器運到長州,於是便先假裝賣給龜山商社,再由龜山商社轉運至長州,完成交易。
龜山商社內搜出的炸彈,真正的買主其實也是長州藩,只不過不需要運回長州,而是準備在長崎就地使用罷了。
關卓凡到日本,開打之前,要做的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斬斷古拉伯和長州藩之間的這條軍火通路。
關卓凡似笑非笑地說道:「華達士先生,我也希望這是一個誤會——但不管這是不是誤會,你要知道,我的軍隊中,也有許多來自貴國的軍人。古拉伯先生賣給亂黨的槍支彈藥,打擊的目標,也包括他和你的同胞。古拉伯先生的行為,」關卓凡加重了語氣,「算什麼性質好呢?」
華達士的額頭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他連聲說道:「古拉伯的行為確實很不慎重,我一定代表領事館,對他予以嚴厲的訓誡。」
關卓凡轉向旁邊的薩道義:「薩道義先生,你說呢?」
事實上,這個年輕的書記官,才是英國駐日外交人員中,親薩摩、長州的靈魂人物。
薩道義於文久二年、即1862年來到日本,他的語言天賦極佳,很快便學會了日本話,並痴迷上了日本的風物文化。一次赴兵庫港公幹的途中,他結識了西鄉隆盛。薩道義對西鄉大為心折,許為「日本首屈一指的領袖人物」,並由此開始,形成並固化了他的親薩摩、長州的政治取態。
薩道義在旅日的英國人員中,大力宣揚「日本的未來在薩摩、長州」,並多次上書英國外交部,羅列數據,分析形勢。漸漸地,不但駐日的公使、領事,倫敦的外交部的相當部分人士,都接受了他的觀點。
被關卓凡點了名,薩道義鎮定地說道:「親王殿下說的對,古拉伯行事,確實應該再慎重一些。」
關卓凡微微一笑,說道:「是啊,個人的感情、愛好和利益,是不可以凌駕在整個國家之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