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條鐵路加在一起,到底要花多少錢呢?
原時空的唐胥鐵路,全長十一公里,耗銀十一萬兩,剛好一公里一萬兩。
京滬線一千四百六十三公里,京漢線一千兩百一十四公里,京奉線八百四十二公里,石太線二百四十二公里,加在一起,三千七百六十一公里。其中,京滬線、京奉線的北京至天津段是重疊的,這一段大約一百六十公里,這麼算下來,「兩縱兩橫」加在一起,全長三千六百公里。
就是說,把這四條鐵路修起來,如果按照唐胥鐵路的標準,至少要花三千六百萬兩銀子。
當然,唐胥鐵路線路較短,沿途地質狀況簡單;而「兩縱兩橫」,長的一千幾百公里,短的也有兩百多公里,沿途地質狀況都較唐胥鐵路複雜得多,築路成本相應要高得多。如果要過河造橋,單位成本更會翻著倍地上升。
比如原時空的京漢鐵路,全線橋樑一百二十七座,工程總投資——包括官撥和貸款,高達四千三百四十九萬兩白銀,平均一公里三萬五千八百兩白銀。
但關卓凡認為這個數字不足為憑。原時空的京漢鐵路,開始的時候,朝廷本來是想「官督商辦」的,但其時的清政府信譽已經很差,華商各懷觀望,「官督商辦」的路子沒有走通。官撥資金匱乏,工程時斷時續——這是效費比最低的一種施工方式了。
後來總算在比利時人那兒借到錢了,可工程又因此被比國一手把持。京漢鐵路成了一條大水魚,被比利時人予取予求。造價乃直線上升。
加上清末「官辦」無處不在的浪費、貪污、低效率,最終有了京漢鐵路每公里三萬五千八百兩白銀這麼個驚人的造價。
回頭看唐胥鐵路,這條鐵路是開平礦務局所築,而開平礦務局是商股,股東們盯著,成本反倒合理得多。而且這裡面,已經包含了這麼個因素:唐胥鐵路線路較短,單位成本本應較高。
所以。關卓凡認為,如果由他來主持,京漢線的單位成本,可能高過唐胥鐵路,但絕對不會達到三、四倍的程度。
他估計,頂層規劃加規模效應,「兩縱兩橫」的總造價。大致在五千萬至六千萬兩白銀之間。
這當然是一個龐大的數字,但還算不上「天文數字」,清末時候,朝廷的年入有七千萬到八千萬兩之數,何況,這筆錢只是「總造價」。並不是要一次過拿出來。
不過,用錢的地方太多,如果全由官撥,即便分成十年,每年朝廷也要為鐵路至少支出五百萬兩之巨。依然是極其沉重的負擔。
慣常的做法,除了官撥。無非兩條路子,一,「官督商辦」,招商募股;二,貸款。
可是,關卓凡在他穿越而來的那個時空長大,對「鐵路國有」有根深蒂固的執念,對鐵路私有本能地不信任。更何況,在這個時空,「鐵路國有」約略等於「鐵路關有」,對關卓凡控制鐵路,進而控制鐵路輻射地區,大有助益。
這個情形,就像關卓凡以上海電報局控制全國電報,進而加強對電報線路行經地區的影響力,是同樣的道理。
所以,中國鐵路,還是得以「國有」為主,「官督商辦」只能作為補充,不能作為正辦。
而貸款,最大的問題是要有抵押。
比如,關卓凡為左宗棠借洋款充軍費,朝廷其實就是拿了各地海關的收入以為抵押。本來不免讓渡主權之譏,幸好放款的其實是關卓凡自己,肥水未流外人田,因此還算心安理得。
鐵路貸款,不能再拿海關收入重複抵押了。歷史上慣常的做法,是用鐵路自身的權益作為抵押,即在還貸期內,這條鐵路交由放貸方管理。
原時空的京漢鐵路,因為是向比利時人借的款,合同規定,借款期限三十年內,一切行車管理權均歸比利時公司掌握。
這就是被時人和後人批評的「出賣路權」。
關卓凡倒不認為當時的政府做錯了什麼,因為除了貸款,沒有其他的資金來源,而貸款,當然要抵押,除了「路權」,還有什麼能抵押給人家的?
「出讓路權」前提是「有路」可讓,怎麼也好過根本「無路」吧。
當然,這種做法的弊端確實很大。借款期限內直接的經濟收益的喪失還在其次,關鍵是放貸國的勢力,自然而然,深入鐵路沿線。比利時國家小,離得遠,對中國沒什麼野心,如果換了某個大國,或者沙俄、日本這種狼子鄰居,其害不可殫言。
關卓凡可以故技重施,向花旗銀行貸款。可是,一來,這種性質的貸款,數量太大,不是單獨某間銀行可以承受,必須組成銀團,花旗的分量自然會被稀釋;二來,一定需要政府背書,抵押物肯定還是路權,而關卓凡自己又不可能出面,將來鐵路的實際管理權還是會落到美國人手裡。
這是不能接受的。管理人員可以聘請美國人,但老闆必須是俺自己,鳩佔鵲巢的事情,是不可以在俺這裡發生的。
那麼,除了官督商辦和貸款,有沒有其他的募集資金的法子呢?
有,就是這幾天君臣們議的第二件大事:發行國債。
銀行、股票、國債,是農業社會進入工業社會的必要金融準備,是集中社會剩餘資源聚於工業化的「必殺技」。銀行是社會的金融根基,這個不消說;而股票、國債二者,以關卓凡欲行中央集權和計畫經濟的思路,他認為,國債的重要性,又超過了股票。
關卓凡在奏摺中,極力渲染國債之力,說什麼發行國債,「軍需國用,源源不絕」,「堅船利炮,盡出其中」,「英吉利據而睥睨天下,美利堅乃得迅掃逆氛」,等等。
確實「看上去很美」:利息比銀行的低,不需要任何抵押,每一期都能募得資金數以千萬兩之巨,基本跟天上掉餡餅差不太多了。
關卓凡說道:「啟稟兩宮皇太后,說起抵押,這個國債,也可以說是要抵押的,只不過抵押的不是有形之物,而是國家的信用。老百姓相信朝廷,自然就會購買國債;如果對朝廷的信用,心裡不是那麼有底,國債的發售,就難免舉步維艱。」
兩宮和軍機,不免都在心裡嘀咕:咱們有這個「信用」嗎?
關卓凡知道他們心裡想什麼,繼續說道:「國債一物,新鮮出爐,國人對之自然要有個熟悉的過程,俗話說得好,『一口吃不成胖子』,初初發售的時候,一定會有些阻滯,這是極尋常的事情,不勞兩宮皇太后厪慮。」
頓了一頓,關卓凡說道:「臣的想頭,這個國債,拿出三成,在江浙、廣東等得風氣之先的地方發售;其餘七成,在美國出售,叫洋人替咱們出錢修鐵路!」
聽者都是眼睛一亮,慈禧問道:「洋人肯買嗎?」
關卓凡說道:「回聖母皇太后,一定肯的。洋人的國債,都是英國的賣去美國,美國的賣去英國,實屬尋常。況且,洋人眼裡,咱們中國這麼大的國家,開工廠,築鐵路,辦洋務,一切革新,銳意進取,將來不曉得富強到什麼地步,能有多少生髮?洋人買國債,最講究這種將來的『想頭』,眼下賺了錢沒有,還不是最緊要的。」
這番說辭,極為動聽,兩宮太后和軍機大臣都不由面帶笑容。
關卓凡並不是在忽悠聽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