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中央機樞 第八十一章 別操這個心

自關卓凡一進殿,小皇帝的目光就在落在他的身上,眼睛骨碌碌地直轉。這代表小皇帝對關卓凡的興趣;可同時,你不曉得,這個不到十歲的男孩,到底在轉多少念頭?

原時空的同治皇帝,因為早逝,被時人和後人給予了過多的同情,可關卓凡認為,同治固執偏狹,飛揚跳脫,實在算不得一個合格的皇帝。

喜愛浮華熱鬧,這一點,同治和他老媽是一個模子倒出來的。年紀大了之後,主張重修圓明園的,同治其實是最力的一個。名義上當然是給太后「頤養天年」,但同治本人對這個園子的興趣,絕不在慈禧之下。

一親政,同治就開始著手做這個事情。

圓明園不是頤和園,真重修,國家財政是一定要破產的。恭王反對,同治居然對他六叔拍桌子,大聲咆哮:「我把這個皇帝讓給你做好不好?」

然後大發威風,撤掉恭王的一切差使——這還不夠,居然「革去親王世襲罔替,降入不入八分輔國公」。

軍機大臣和御前大臣驚憤交諫,同治牛脾氣上來,居然親自擬旨,要將五軍機、五御前等十位重臣,一起革掉。

這就不僅是「倒行逆施」,簡直是「喪心病狂」了。

同治根本不明白:清朝的中央集權的政治體制,脫胎於滿洲貴族共和,滿洲親貴,是政權的「股東」。就算經過康、雍、乾三朝,「股東」的「表決權」,就比例而言,相對於皇帝這個「董事長」降低了,但依然還是「董事」。

同治這麼干,等於要把所有的「表決權」,收到「董事長」一人手裡。這種行徑,真正叫「動搖國本」,即以聖祖、世宗、高宗之盛年。也絕不敢幹。他一個剛剛親政,沒有任何真正權力基礎的毛頭小子,就這麼亂來,下場如何,用腳後跟也能想到。

早已「撤簾」的兩宮皇太后,不跟皇帝打任何招呼,御弘德殿。召見軍機大臣和御前大臣,當著皇帝的面,恢複了恭王的爵位差使。皇帝親擬的那道撤軍機和御前的旨意,自然作廢,連明發的機會都沒有。

這其實相當於一場政變。皇帝的權威大損,兩宮的手重新伸回了政府中樞。同治心灰意冷。更加縱跡於花街柳巷,直接導致了他的早薨和兩宮的再次垂簾。

穆宗的繼任人選,有「立長」、「立幼」之爭,「立長」皇帝親政,「立幼」兩宮垂簾。

慈禧當然希望「立幼」。但關卓凡認為,這個問題,根本不是慈禧可以自專的。實在是:一。滿洲親貴被穆宗的糟糕表現嚇到了;二,那些已經成年的「爺」,看來看去,沒有一個靠譜的。所以,寧肯選擇一直善盡職責的兩宮皇太后繼續執政。

同治親政,還辦過一件極其荒唐的案子。

當時的烏魯木齊提督叫成祿,鑲藍旗。此人身為烏魯木齊提督,卻滯留甘肅高台。坐視新疆糜爛,前後七年,遷延不進。非但如此,還苛索駐地周圍民眾錢銀三十餘萬兩;士民抗議,成祿居然巫良為匪,縱兵虐殺二百餘人,然後上報朝廷。說自己打了一個勝仗。

左宗棠西征,查得情弊,上折嚴劾,成祿「革職拿問」。

但成祿是醇王的私人。如此惡行,最後只擬了一個「斬監候」。

大伙兒都知道,這一「候」,腦袋就算保住了。找個什麼機會「加恩」,或等到「大赦」,就可以減刑,甚至釋放。

一位甘肅籍的御史,叫吳可讀的,悲憤之下,上折力爭,內有警句:「皇上先斬成祿之頭,懸之匯街以謝甘肅百姓;然後再斬臣之頭,懸之成氏之門,以謝成祿。」

這幾句話,激怒了同治,以為吳可讀欺他年輕,才出此錐心刺耳之語。於是,不但不殺成祿,反倒真要斬吳可讀的頭了!

這就太荒唐了。

成祿的案由是沒有爭議的,有爭議的只是量刑的尺度,因為這個殺言官,不成了桀紂了嗎?

兩宮皇太后苦勸,但同治像後來對恭王那樣,發了牛脾氣,生母的話固然不聽,一向敬愛的母后皇太后的話,也不聽。

醇王主持,三法司會審,竟真辦了吳可讀死罪!

到了「畫行」的時候,大理寺少卿王家璧死活不肯下筆。

定死罪,需要三法司所有堂官,正、副都算上,「全堂闕諾」,缺一不可。就因為王家璧不肯昧了良心,阿附上意,吳可讀終於逃得一命,改了充軍。

關卓凡認為,不客氣的說:同治絕對有做桀紂的潛質。他死的早,是中國人的福氣;不然,原時空的中國,命途會更加多舛。

慈禧對兒子的教育,雖然竭盡全力,但用現代的話來說,就是「簡單粗暴」,結果完全失敗。可以說,他媽的好處,同治一樣沒學到;他媽的壞處,同治學了個全。

關卓凡想,我來試著改造改造小皇帝;改造不成功的話,將來這個皇帝,是不好給你做的。

改造——從哪裡入手呢?

既然偏執狹隘,賞黜隨心而無度,那麼,就如倭仁說的,要「廣心胸,守制度」;然後,「天子將身為天下法則」。只不過,倭仁那一套,小皇帝聽都聽不懂,自然談不上聽不聽得進去。關卓凡要用小皇帝聽得懂的、感興趣的方式,把這些觀念灌輸給他。

接下來,關卓凡還打算以戰爭的後勤保障作為切入口,給小皇帝好好講一講「國力」、「民力」,希望他能夠形成「愛惜國力、養護民氣」的概念。

關卓凡回到軍機處,除了值日的許庚身,其他幾位,都不在軍機直廬。

軍機大臣各有本職,軍機處每日要務一了,就得趕去處理本衙門的公事。恭王去總理各國事務衙門,文祥去工部,寶鋆去戶部,曹毓瑛去兵部。許庚身如果不值日,就得去吏部。而關卓凡,名義上,有個「顧問委員會」要對付,只是他幾乎從不「到部」就是了。

許庚身濡墨援筆,正在練「大卷子」。

這個「大卷子」,指的是殿試的試卷。殿試掄文。除了文章要寫得花團錦簇之外,字體講究「黑、大、光、圓」,所謂「館閣體」是也。練「大卷子」,就是練這個「館閣體」。

許庚身舉人出身,向以未中進士為憾,幾年前便有心發奮。要考一個進士回來。只是他既俗務纏身,又名士風流,始終安不下這個心來好好用功。現在大軍機都當上了,還沒有一個進士「傍身」,實在有礙觀瞻。乃痛下決心,今年一定「下場」,非蟾宮折桂不可。

關卓凡曾經暗暗感慨:在當時的士人中。許庚身算是「開明派」了;而座師、同年這些東東,對他的宦途進身,意義已經不大,但許庚身還是對科舉帶來的身份和榮譽心心念念。看來,日後改革科舉制度,委實不是一件容易事啊。

許庚身見關卓凡進來,擲筆起身,笑道:「關師傅下學了!餓了吧?請問貝子是回家吃。還是在這兒吃?在這兒吃,我這就叫小伙房給你做,想吃點什麼?」

關卓凡笑著擺手:「我在這裡隨便吃點——不過可不敢打攪你用功,我自個去小伙房裡瞅一瞅。」

話音剛落,便聽見外面一把清亮尖細的嗓子在喊:「兩宮皇太后賞關貝子用飯,御膳房伺候!」

是安德海的聲音。

關卓凡和許庚身一愣,門帘挑開。安德海已經進來,先笑嘻嘻地給關、許兩位大軍機請了安,然後向門外招呼一聲,兩個小太監跟了進來。各擔著一個大食盒子。

關卓凡謝了恩,安德海打開食盒,將裡邊的菜肴,一樣一樣,親手端到桌子上擺好,極其殷勤。

看時,有黃燜羊肉、鴨條溜海參、熏肘花小肚、銀絲翅子、白肉菠菜燉豆腐、炸春卷、酒糟丸子。

器皿下邊,都托以盛裝了熱水的瓷瓶。

關卓凡笑道:「這麼多!我一個人哪裡吃得了?星叔,咱們倆一塊吃罷。」

這次輪到許庚身搖手了:「我已經吃過了,再吃,就寫不得字了。」

關卓凡一笑:「也罷,請幾位公公把飯菜端到隔壁,咱們別打擾許大人用功。」

安德海一聽,正中下懷,指揮兩個小太監,將菜肴都端到隔壁房間,重新安置好了。

安德海叫兩個小太監出去,一邊擺放碗筷,一邊笑嘻嘻地對關卓凡說:「我伺候大哥用膳。」

關卓凡笑道:「哎呦,我的大總管,你是伺候聖母皇太后的人,我怎麼當得起?咱們自己兄弟,有什麼話就直說吧。」

事實上,關卓凡對和一個太監稱兄道弟,已經非常膩味,但表面上一如以前,什麼不愉也看不出來。

安德海喜道:「大哥真是爽快!嘿嘿,聽說,咱們要給兩宮皇太后修個園子,叫做『頤和園』?」

關卓凡心中暗暗冷笑:來了!

點點頭,說道:「是有這麼回事。」

安德海說道:「只修一個『頤和園』,會不會小了一點?咱們把圓明園重新修起來,那是何等氣魄,可有多好呢?」

關卓凡搖搖頭:「沒那麼多錢啊。」

安德海乾笑了兩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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