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中央機樞 第七十一章 我打不過你

理智告訴關卓凡,呂氏和陳聚成不會有什麼「私情」。但他發現,念及於此,自己居然依然難免「吃味」。要頗用力氣,才能將類似念頭,從頭腦中勉強揮去。

關於這個「表弟」的形貌,「二十齣頭,個子不高,生的十分俊秀」——這幾乎就是陳玉成的翻版。陳玉成、陳聚成一母同胞,形容相差應該不遠。

聽到阿爾哈圖這麼說的時候,關卓凡已有五六分把握了。

至於陳聚成是如何知道呂氏的住址的,這個問題並不重要。因為呂氏其實是個「公開的秘密」,關卓凡也沒真打算將她藏起來。她住在哪裡,多花點心思和時間,總是打聽得出來的。

有了在勝保手下的那番經歷,陳聚成對自己「逆犯」身份的感覺,已基本「脫敏」;或者,他認為自己已經不算「逆犯」了。這才來到天子腳下,找「嫂子」要錢。

關卓凡說道:「這個人,不能留在步軍統領衙門,也不能留在北京。今天晚上就移到丰台大營,然後儘快送到上海去,找個妥當地方『放』起來,不許再和外界接觸。」

孫茂林答了聲「是」,微微猶豫了一下,說道:「要不要——」他的手向下輕輕一劈,低聲道:「一了百了,乾淨利落。」

這本來是「正辦」,可關卓凡的腦海中,立時便浮現出,呂氏明麗無儔的臉龐上,長天秋水般的眸子里,波光瀲灧。他內心嘆了一口氣:實在下不了這個手。

甚至,連騙都不想騙她。

關卓凡說到:「暫時先不要,等我的指示好了。」

孫茂林領命,回到花廳後,關卓凡又對阿爾哈圖囑咐了一輪,二人受命而去。

關卓凡一個人呆在花廳,發了一會愣。突然醒覺:老子和勝保,是愈來愈像了。

只好苦笑:傾國傾城,真不是講笑的。

外面又下起了雪,但關卓凡體內跳動的那團火焰卻愈燒愈旺。

明天的公事只有一件,就是「封印」。意思是:放假了,不辦公了,準備過年了。

各衙門和宮裡都是如此。

但關卓凡卻不能因此閑下來。他要開始沒完沒了的宴飲酬酢。期間,還得抽出時間去丰台和天津「閱兵」——就是「勞軍」。

高潮在除夕和正旦。

除夕,兩宮皇太后和皇帝在保和殿賜宴外藩蒙古王公,他是一定要參加的。

正旦更忙,先是一大早天不亮就要帶班跪送皇帝「祭堂子」——滿洲祭神祭天的廟堂;皇帝從「堂子」回來後再跪迎。然後,參加太和殿朝賀大典。領筵宴,並進饌筵——宗室王公「湊份子」給皇帝送吃的喝的,表示一下「孝心」的意思。

掐著手指頭算一下,得到年初二,才能勉強喘口氣。

這口氣也喘不了多久。初六「開印」,就是開始上班。年後,有無數的工作鋪天蓋地殺到。之前要做好準備。

同時,小皇帝的「彩服日」——就是放寒假,初五是最後一天,初六便開始「上書房」。關卓凡這個新科「帝師」要給小皇帝上課了。之前要「備課」,他從來沒給人上過課,更何況學生是皇帝——得好好準備一番。

這第一炮,一定要打響。

而且,初三、初四這兩天,多半還要參加宮裡面的「曲宴」——專門賜宴宗室近臣的非正式宴會。

算來算去,大概就是初二,能夠從早到晚在家裡囫圇呆上一整天,啥事也不幹。

這一天,當然不好往外邊跑,得好好陪一陪兩個嫂子。

那麼,能夠「往外邊跑」的時間,豈不就剩下今天晚上了?

這個結論其實略勉強,實在是關卓凡潛意識裡,自己為自己「往外邊跑」找的一個理由。

而且,是現在就要「往外邊跑」。

不過,現在已近亥初,她會不會已經歇息了?

未必!今天的事情,一定叫她心情激蕩。眼下,一定是她最焦慮忐忑的時候——說不定,正在翹首等待自己的光臨呢?

這個念頭一起,體內慾火升騰,再也忍耐不住,立命傳轎——不是八抬大轎,而是四人抬暖轎。

得低調一點。

一邊向外走,一邊吩咐小福:跟兩位太太回一聲,我出去見一個朋友,要晚一點才能回來,請她倆先歇著了。

上轎的時候,關卓凡覺得自己就像一隻面目猙獰的大蛾子。

黑暗中,不遠的地方有一簇明艷、溫暖的火焰,搖曳生姿,散射著異樣的光芒。殘存的理智隱隱警告:那兒危險。然而,身體、心靈卻都不能抵禦誘惑,甚至覺得:焚身以火,也是痛快的。

腦子中的某根神經似乎被抽掉了,眼睛中已經沒有其他的物事。

時辰雖晚,又是起風落雪的,但街上居然並不如何冷清。時近歲晚,年味已經頗濃了,鞭炮聲次第響起,時不時有小孩子舉著紅燈籠,在轎前嬉笑著跑過。

這一切,都進不到關卓凡的耳朵里。他的腦海中,只有那張笑靨,如萬千花開,芬芳生輝。

關卓凡心情忽起忽伏,一會兒覺得轎子走得太慢,一會兒覺得轎子走得太快,但終於到了呂氏的宅子。

隨扈的親兵上前射門,開門的就是那位老黃。親兵低聲報了名,老黃嚇一大跳,將關卓凡等讓了進來,一聲不出,自個在前面打著燈籠帶路。

這是一棟三進的宅子,一行人進了內院,便見東廂房亮著燈,房內似有人影晃動。

關卓凡不由喉頭髮干,不知道佳人是尚未安寢,還是聽到了外面的響動,起身點燈呢?

老黃好像知道他在想什麼,低聲道:「稟貝子,呂姨太還沒有歇息。」

關卓凡點了點頭,老黃上前,敲了敲東廂房的門。

門輕輕地拉開了一條縫,老黃湊上去說了句什麼,門又關上了。

老黃退到階下,過了一小會兒,門又開了,露出臉的,是那個清秀柔美、眉目如畫的珠兒。

她看清楚了外面的情形,將房門又拉開了一些,然後側過了身子。

關卓凡壓抑著自己的心跳,拾階而上,抬腳跨進了東廂房。

一股熱浪撲面而來。

猶如初見,紫檀圓桌邊,一位麗人裊裊地站了起來。一時間,房中情景皆有氤氳飄蕩之意。

關卓凡連珠兒向他福了一福,然後替他脫下了大氅,都不大曉得。

珠兒隨即出門,轉身關好了房門。

麗人表情安靜,但眼波生瀾,內心分明也是激動的。

一時間誰都沒有說話。

房間內極靜,只有牆角一個炭爐,上面坐著一件紫砂茶吊,裡面的水滾開了,發出了咕嘟咕嘟的聲音。

關卓凡吸了口氣,似乎下了什麼好大的決心,然後,向她一步步走了過去。

同時,背在身後的手伸了出來。

呂氏的臉色突然變得慘白。

關卓凡的手上,是那個熟悉的包裹。

她腿一軟,跌坐在凳子上,顫聲說道:「你殺了他?」

關卓凡不知道是什麼火,從腳底竄上了頭。

他「哼」了一聲,說道:「我倒是想來著——可惜,沒有!不過,他不能再露頭了——不然,『陳聚成』這個名字,泄了出去,神仙也救他不得!」

呂氏萬沒想到關卓凡已經知道了「表弟」的真實身份,臉上由白而紅,由紅而白,神色變換。

終於,低聲道:「謝謝你。他死得慘,我不能隨了他去,反委身事敵,他的兄弟,我如果還不能保全,就不是人了……」

淚水滑落下來。

「委身事敵」四個字,實在是太刺激了。

關卓凡獰笑一聲,慾火、怒火、妒火交纏在一起,裹住了整個人。

他伸出手,抬起呂氏柔滑小巧的下巴,俯下身,盯著她的眼睛,一個字一個字地說道:「我也是『敵』,怎麼說呢?」

呂氏顫聲說道:「我打不過你……」

這句話砸碎了關卓凡的最後一道防線,他猛地將呂氏打橫抱起,呂氏嚶嚀一聲,兩條胳膊,下意識地勾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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