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中央機樞 第六十六章 木頭和石頭

不管怎樣,關卓凡認為,修頤和園,三百五十萬兩白銀應該夠了。「另起爐灶」,「新人」辦「新事」,盡最大可能禁絕貪污,提高效率,也許還用不到三百五十萬兩。

關卓凡還有一個重要的減少成本的路子:少用木料,多用石料。

關卓凡不是學建築的,但他卻知道,中國傳統建築成本中,佔比最高的一項,是大件木料。建築的體量愈大,大件木料所費,在建築成本中的比例就愈高。

說到建築體量,無過於皇家的宮殿、苑囿、陵寢了。

這些建築中,大件木料主要用於柱、梁,首先是柱,其次是梁。

問題是,京城在北方,而中國北方是不產這種可以充作巨柱的樹木的。

這些樹木,都生長在中國的嶺南以及東南亞的深山老林。

路途遙遠,交通亟乏——或者根本沒有「交通」。在前工業化時代,把這些巨大的木料,從南方的煙瘴荒莽運出山來,再長途跋涉地運回京城,不知道要費多少工,花多少錢,死多少人!

常常為這麼一根巨木,就得築專用的路,造專用的船,勞役浩繁更不必說。到了京城——不一定是北京,哪怕只是金陵這種居南北之中的都城,費銀已經數十萬兩之巨。

在前工業化時代,修一座宮殿,就把國家修破產了,是一點都不稀奇的事情。

比如,頤和園裡的佛香閣,閣高十數丈,閣內有八根巨大的鐵梨木擎天柱,直貫頂部。原時空的光緒十七年,即1891年,重建此閣,共費銀七十八萬兩,其中相當部分。花在了這八根巨柱上面。

還有,木結構為主的建築,成本雖高,自我保存能力卻低。

風侵、雨蝕、蟲蛀,木頭對歲月最沒有抵抗力,更加經不起火災、兵災。中國曆朝歷代,傾無數國力。建成的錦繡宮闕,到如今,剩下了多少?

真是驚心動魄:除了清朝從明朝繼承下來的,以及清朝自己修建的——以前各朝的,幾乎蕩然無存!

關卓凡認為,即便只是為了給子孫後代多留下幾棟房子。建築也應以磚石結構為主。

用石頭起大房子,不是當時中國建築所長,那麼就要聘洋建築師,用「西法」,增加西式建築的比例。

關卓凡心目中的頤和園,是一個中西混合的建築群,和歷史上的清漪園。原時空的頤和園,都頗有不同。

在原時空,關卓凡就有個看法,中國古代宮廷建築,外面看著氣魄,但裡面的空間利用率太低,使用功能更是叫人不敢恭維。

皇帝后妃的寢宮,外面金碧輝煌。裡面昏暗狹小,關卓凡清楚記得初見識時閃過的念頭:當皇帝有什麼好?

現在既然由我來修這個園子,就要好好過一把設計師的癮,且看我如何將現代建築文明注入古典宮廷苑囿。

相信御姐一定會喜歡的。

當然,雖然中西結合,畢竟還是以中為主,北京周邊的石場就可以提供足敷使用的石料。部分特殊的石料。關卓凡寧願進口,也不想求諸國內其他地方。

還是運輸的問題。海運似乎途遠,但單位成本卻遠遠低過陸路。特別是,中國沒有可能在短期內就建設起發達的鐵路網。也基本不存在現代意義上的公路,長途運輸的費用,遠遠超過海運;就連時間,也未必快得過漂洋過海。

中國工匠不能製造的石件,如西洋雕塑等,可以一併同船滿荷運來。

還有一個重要的伏筆。

外洋供應北京的貨物,當然在天津港卸船。像石料、石件這種沉重的貨物,卸船之後如何儘快運抵北京呢?

咱們在北京和天津之間修條鐵路吧?

單單是為了儘早入住頤和園,御姐也得支持鐵路的修築。

鐵路這個東東,有了第一條,還怕沒有第二條、第三條嗎?

關卓凡下值,回到家沒多久,翁同龢的帖子就遞了進來。

關卓凡微微一笑,吩咐請進。

兩個人見了面,翁同龢給關卓凡下跪請安。關卓凡很客氣,請翁同龢換了便服,分賓主坐定,下人端上茶來。

翁同龢表示感謝貝子識拔,特來請益。關卓凡見他雍容儒雅,不卑不亢;驟膺大任,卻既無諂媚之色,又無輕狂之態,心裡也暗自稱讚。於是說叔平你太謙虛了,我為國家薦賢,以後「同殿行走」,也要請你多多指教。

翁同龢表面從容,內心的感受,卻真正是「喜從天降」!

人臣之貴,無逾帝師;從此登上入閣拜相之路——這些都不消說了。更重要的是,翁家現在處於一個很困難的時期,這個「弘德殿行走」,是真正的「雪中送炭」。

說是「叔侄狀元」,但「侄狀元」翁曾源,身患極嚴重的隱疾——「羊角瘋」,即癲癇,隨時發作,是沒有出仕的可能的。

翁曾源的父親,翁同龢的長兄翁同書,做過安徽巡撫,後獲罪革職拿問。因為老爹翁心存當時做著小皇帝老師的關係,翁同書倖免一死,「發往軍前效力」。迄今,已經在甘肅的瀚海戈壁中,啃了好幾年的風沙了。

因此,翁同書能否生歸鄉梓,翁家能否重新崛起,全在翁同龢一人身上。

現在,有望了!

說起來,翁家因為翁同書的緣故,早已間接地和關卓凡發生了聯繫。這個「中間人」,是苗霈霖。

咸豐十一年,即1861年,苗霈霖反水,圍攻壽州。壽州城內的安徽巡撫翁同書,對苗霈霖主「撫」,答應了苗的諸多要求,並上奏為苗說好話。苗霈霖乃暫時撤圍。朝廷只好順水推舟,令苗霈霖「戴罪立功」。

不想苗霈霖沒過多久,重新圍城,終於攻破壽州,俘獲翁同書等大員。

這下子事情就鬧大發了。

翁同書封疆大吏,守土有責,身負和地方「共存亡」的義務,本該「殉節」的——何況你還被人俘虜了?

翁同書沒有殉節,只好下獄。

為了大兒子的性命,翁心存以古稀高齡,抱老病之軀,掙扎著每天入直,給小皇帝上課,結果不堪勞累,當年就掛掉了。

追本溯源,罪魁禍首,當然是那個苗霈霖。

因此,苗霈霖覆滅於關卓凡,翁家家祭乃翁,很是痛哭流涕了一番。

也因此,翁家對關卓凡,極有好感,早生傾慕。

現在翁同龢又蒙關卓凡舉薦,成了帝師,家道亦可因此中興,對關卓凡,更加感激。那種心態,用二十一世紀的話來說,就是「找到組織了」。

翁同龢說道:「旨意裡邊,為兩宮皇太后『進講』《治平寶鑒》的差使也派了給我,同龢不勝惶恐,一切要請貝子指點。」

關卓凡心裡一笑,暗道:這件差使該怎麼辦,你還真得問我。

於是說道:「叔平,兩宮皇太后雖然聖明天縱,不過畢竟沒有讀過大書,所以太晦澀的典謨訓詁是不好拿來『進講』的。總要深入淺出,叫兩位皇太后聽得明白,聽得有意思。不然,如倭艮峰一般,學問再大,『上頭』不明所以,又有什麼用?」

翁同龢微微動容,這段話,真是字字千金!能否「啟沃聖聰」,「簾眷」是厚是薄,全在這幾句話裡面了。

當下深深受教。同時,心裏面也異常欣慰:關卓凡如果不拿自己當「自己人」,是不會說這番話的。

關卓凡又說道:「說起倭艮峰,以後『同殿行走』,他是前輩,咱們該去拜訪拜訪的。」

翁同龢頗為意外,他自己原本就打算去拜訪倭仁的,但沒想到關卓凡也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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