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中央機樞 第六十章 軍機帝師

這個確乎萬萬沒有想到,恭王呆了半晌,長嘆了一聲,說道:「好,好,我服了這個人!」

文祥內心的欣慰,一樣是難以言喻的。這場天大風波,至此終於濤平浪靜,他在中間費了多少心血還在其次,重要的是國家可以再度從容前進,而且,可以預期,由徐行而快趨,步子將愈邁愈大。

他今年四十七歲,相信能夠看到中興大治的盛景!

「明發上諭」中並未指明恭王「重領軍機」,但這是不言自明的。

「軍機領班」本來就不是一個正式的官稱,大多見於口諭,在某種特殊的情況下,也會在筆諭中出現。比如因為當事人資歷有限,新官上任,為強調身份,講其他事情的時候,順帶一筆。

恢複恭王「內廷行走」和「仍管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上諭中,點明關卓凡的身份是「軍機領班」,就屬於這種情況。

以恭王的身份資歷,不須做這種強調;在「裁抑」恭王的背景下,也不可以做這種強調,不然,一定有人會琢磨出事實上不存在的「意思」來的。

中國近現代之前的官稱,大都如此含混、微妙,當然,非常討厭。

根本原因,是皇帝為了集權於自己的手中,不把明確完整的權力賦予臣下,以方便自己隨時掌控整理調度。

比如軍機大臣,本身沒有品級,儀制上互不相屬。皇帝既可以全班召見,也可以隨時召見其中任何一人;而任何的一件事。可以交給任何的一位軍機大臣辦理。

不過,這個制度,對關卓凡不是沒有好處。如果他「簾眷獨渥」,軍機處真就是他的「橡皮圖章」了。

因為就制度而言,皇帝交代某位軍機大臣辦理的事項,雖無需軍機處其他成員「公議」,卻是以軍機處的名義對外發布的。

比如,一件差使。明明是由「顧委會」辦的,但關卓凡可以「管部」的緣由,請旨以軍機處的名義施行。

而這件差使,如果關卓凡不願意,軍機處其他成員,其實毛都碰不到一根。

至於兩個「軍機領班」,如何「排班」,「站位」?

這個問題,重要而微妙,但並不難解決。

單獨覲見,沒有這個問題。

如果「叫起」的是軍機全班,進養心殿東暖閣的時候,恭王年齒較長、爵位較高、資歷較深。當然走在前面。

這個不會引起對恭王和關卓凡在軍機處的地位的任何誤會。就像朝廷大典上,老惠親王的排位一定在恭王之前,但沒有人因此認為,老惠親王的話比恭王管用。

奏對的時候,恭、關並排站立——已經給了關卓凡「免跪」的恩典。

其實御姐還是愛看關卓凡跪在自己面前的。只是為了和恭王「相敵」,只好請這位情郎站起來。

回事情。一人一件,交替進行。

只要沒有人故意搗亂,應該是井井有條的。

第二天,恭王一大早就來到了軍機處。

他早,其他幾個大軍機也不晚,關卓凡和他更是幾乎前後腳到的。

恭王見了關卓凡,極其熱情,握著他的手說:「逸軒,你剿回剿捻、凱旋迴京之後,可還沒去我那裡坐過。昨兒晚上,你六嫂還跟我嘮叨,『關逸軒』三個字,聽得耳朵里已經長出繭來,還不曉得人什麼樣子?你說,都是一家人,這成什麼話?揀日不如撞日,今兒下了值,晚飯在我那裡吃,你也該見見你六嫂!」

好傢夥,這就成兄弟了?還有嫂子?這個……是不是太客氣了?

關卓凡入玉牒,宗人府頗費心思,把關卓凡算成了文宗這一輩。雖然關卓凡的這一支和大宗遠了一點,但既然都是宗室,又是同輩,叫一聲「六哥」「六嫂」也不為過。

關卓凡笑道:「六爺太客氣了,我恭敬不如從命,那,今兒就叨擾了!」

軍機「叫起」,恭王含笑目視關卓凡,意思是咱們倆誰走在前面啊?

關卓凡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清清楚楚地說道:「我附六爺驥尾!」

恭王拱了拱手,道了聲:「有僭。」然後帶上大帽子,第一個走出了軍機處。

今天軍機「叫起」,純粹「見面」,猶如「演習」。誰先誰後,如何「站位」,兩個領班如何輪流奏事,其他的軍機大臣如何「越次回奏」,等等。因此事先君臣已有默契,重要的事情,只要不是急務,不必放在今天交辦或者上奏。

「演習」的結果,確實「井井有條」,於是彼此滿意。

軍機大臣「跪安」之前,慈禧說道:「關卓凡,你留一留,有幾句話要問你。」

這個原在關卓凡意料中。昨天下午,他上了一個密折。密折里的提議,茲事甚大,關節甚多,今天兩宮非當面向他問個清楚不可的。

既然是密折,自有不足為外人道處,所以得單獨回奏。

其他的軍機退出之後,慈禧高聲說道:「來呀,給關卓凡搬一張凳子來。」

外面的太監,趕忙進來,搬了張錦凳過來,在御案的左手邊輕輕地放下。

這就是「賜坐」了——這是關卓凡首次在兩宮皇太后面前享受到的「恩典」。

他恭恭敬敬地謝了恩,坐下了。心裡想:什麼「待遇」都得比著恭老六,挺好。

看著他坐下來,兩位御姐的臉上,自然而然地露出了笑容。

慈禧的笑容里,還多少帶了一點俏皮的味道,好像關卓凡是一件什麼有趣的物事。

她緩緩說道:「你那個摺子,教皇帝『兵事、洋務』的師傅,是不是就是你自個啊?」

關卓凡顏色不變,說道:「臣的一點小心思,難逃兩宮皇太后洞鑒。臣厚顏,是打算毛遂自薦來著。」

關卓凡的這個密折,就是關於為小皇帝添加師傅的事情。

關卓凡建議的第一個人選,是翁同龢。

翁同龢是咸豐六年的狀元,那一年,他不過二十七歲。翁同龢是有真學問的,而且,人也開通,不是倭仁那種老古板,也非徐桐那種道學家,拿來教小皇帝寫字、做文章,做基本的語文訓練,一定是好的。

至於在政治上影響小皇帝,像原時空他做光緒帝的老師那樣,關卓凡以為,這個時候的翁同龢,還沒有這個意識,也沒有這個能力。自己先不需要操這方面的心。

翁家是常熟望族,祖孫三代,都出牛人。

翁同龢的父親翁心存,在咸豐朝做到大學士,也做過同治小皇帝的師傅。

翁同龢的大哥翁同書做過安徽巡撫。

翁同書的兒子翁曾源幼承家學,惜乎屢試不中。翁存心死後,以帝師故,朝廷賜其孫翁曾源舉人,免會試,直接參加殿試。結果翁曾源一舉大魁天下。

如果翁同龢進「弘德殿行走」,那麼翁家前有「叔侄狀元」,後有「父子帝師」,算是佳話加佳話了。

關卓凡舉薦翁同龢做小皇帝的老師,除了翁同龢確實是合適的人選外,和翁家的籍貫、背景也有關係。

翁同龢既然是江蘇人,那麼和潘祖蔭一樣,可以算到「軒系」裡面。對於讀書人來說,成為帝師,既是絕大的榮耀,也是踏上入閣拜相的捷徑。「薦主」的情分至重,翁同龢必然感激。加以經營,翁某一定會成為自己的羽翼。

除了舉薦翁同龢,關卓凡建議,為小皇帝的功課,加一門「兵事、洋務」。

「洋務」——關卓凡在摺子里說,現在這個世道和以前已經不同了,不論是友是敵,總得和洋人打交道。既然要打交道,就得知己知彼,這樣才不會吃虧,才有勝算。

還有,咱們現在大辦洋務,曉得洋務是怎麼回事,才不會被下面「蒙蔽聖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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