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殺安德海的主角,是皇帝和丁寶楨,背後的靠山是慈安,恭王不過是在程序上配合了一把,其實是這個事件中最小的一個角色。
要他自己來干,或者說此事要他來發難,借他一個膽子也不敢。
當年在內務府大罵安德海,聲稱要小安子的腦袋的恭王,早已過眼雲煙了。
而且,如果他不配合,就是得罪皇帝侄子和慈安太后——這個,恭王也是不敢的。
曾國藩和他的幕僚趙烈文,曾經有一段議論恭王的對話,比較有意思。
趙烈文對恭王的評價,先從長相說起:「見恭邸小像,蓋一輕俊少年耳,非尊彝重器,不足以鎮百僚。」
曾國藩說:「然貌非厚重,聰明過人。」
趙烈文說:「聰明信有之,亦小智耳。」
然後就開始了苛刻的批評:「至己為何人,身處何地,似全未理會。身當姬旦之地,無卓然自立之心,位尊勢極而慮不出戶庭,恐不能無覆悚之虞,非淺智薄慧、塗飾耳目之計所能倖免也。」
曾國藩嘆息著表示贊同:「恭邸極聰明而晃蕩不能立足。」
趙烈文對恭王的評價,不算公平。恭王也曾有「自立之心」,可被嫂子夾頭夾腦一頓亂棒,從此徹底沒了脾氣。只好如曾國藩所言,「晃蕩不能立足」。
雖不公平,但卻準確,恭王再入軍機之後的樣子。就是趙、曾給他畫的這副像。
本時空,恭王會表現得更好嗎?
次日。軍機叫起,關卓凡奏請求設立「奉恩基金」。
之前,摺子就已經遞進了內奏事處。兩宮皇太后問了幾個不痛不癢的問題,便當場允准。
軍機大臣回到軍機處,軍機章京隨即寫旨。軍機大臣會閱旨稿,曹毓瑛略作潤色,關卓凡首肯,發軍機章京校對謄抄。然後用黃匣進呈。
兩宮看了一遍,沒有可加減之處,於是取出印章,母后皇太后用「御賞」印,聖母皇太后用「同道堂」印,明黃旨面,朱痕宛然。用印後。諭旨裝回黃匣,由軍機處轉內閣,「明發上諭」。
不過半個上午,一樁轟動京城內外的重大政策便出台了,效率實在驚人。
本來這種重大政策,一向是要「交議」的。即由王公大臣、翰詹科道,充分發表意見,朝廷再決定是否實行。
但關卓凡暗示:不必強人所難。
宗室不必說了;普通的旗員,雖然不能從「奉恩基金」中直接撈什麼好處,但也絕不會反對。
可漢員就不然了。本來就對旗人不服氣。這個「奉恩基金」,尺足加二地給宗室恩典。厚彼而薄此,瞅著心裡怎麼會舒服?可如果站出來反對,就是和整個宗室作對,又怎麼張這個嘴呢?
所以,「交議」的話,只會「叫」大伙兒「不容易」。
所以,不如就「宸衷獨斷」了吧。
這個政策確實是有副作用的。但關卓凡認為,資源有限,現在要集中力量抓主要矛盾。面面俱到,誰都想討好,誰都不想得罪,就什麼事也不用辦了。
而且,並非所有漢員都反對這個政策。京內京外,反應截然不同:地方督撫,幾乎一面倒的支持這個政策。曾國藩、李鴻章、左宗棠等大佬,紛紛上折表示,「奉恩基金」乃「鞏固國本」的「善政」。
這個現象實在有點奇怪:「奉恩基金」是要「新政」掏銀子的,可辦「新政」的爭先恐後地搶著說:宰我!宰我!
反倒是不辦、甚至反對「新政」的大皺眉頭,憤憤不平——當然,不是為「新政」不平。
在京的宗室,猶如滾開了水。尤其是爵位較低的宗室和閑散宗室,激動異常,一個個口沫橫飛地嚷嚷:「我說什麼來著?關三主事,就是比恭六強!強太多了!」
一大堆黃帶子,滿北京城地亂竄,各個衙門到處打聽:什麼時候派銀子?派多少?哪個衙門辦這個事?
可能經手其事的衙門,如戶部、內務府,也十分緊張,因為這是每年過手一百幾十萬兩銀子的「大活」,而且,年年都有!
消息很快出來了,這個差使落到了一個叫做「顧問委員會」的衙門頭上。
大伙兒愕然,這是個什麼衙門?什麼時候設立的?
剛剛設立,只有一塊牌子,一個「主任委員」,兩個「委員」——通衙門就這三號人。
品級可不低,「主任委員」從一品,和部院尚書、都察院左右都御使,是同樣的品級。
戶部、內務府之流自然失望,但宗室們卻興高采烈。朝廷居然專門為這個「奉恩基金」設立了一個衙門,還是從一品,可知有多麼重視這個「奉恩基金」——這個「奉恩基金」,一定會興旺發達的!
進一步的消息出來了:「管部」的就是關貝子。
這就不消說了!
於是黃帶子們一股腦兒涌到了「顧問委員會」去。
「主任委員」容易見不到,兩位「委員」笑容可掬,總是這麼回答的:
「『奉恩基金』由各地新辦工礦之盈利按例撥付,這個『盈利』有多少,得一家一家盤賬;還有,這個『例』定多少,要請旨。呃,這個『例』不好定太高的,是吧?不然不成了殺雞取卵了嗎?」
「各位爺也是曉得的,咱們的新式工礦還不多,所以剛開始這幾年,『奉恩基金』一定是有虧空的,這個虧空,怎麼填,也要請旨。」
總之,什麼時候派錢、派多少錢,這些關於時間、數字的問題,都沒有一個確實的答覆。
但幾個概念很快便形成了。
第一,「奉恩基金」是和新式工礦捆綁在一起的,也就是說,是和「新政」、「洋務」綁在一塊兒的。
第二,新式工礦還不多,「新政」也好,「洋務」也罷,還非常單薄,單靠現有的這幾間「企業」,是不足以支持「奉恩基金」的。
第三,「奉恩基金」不好長期虧空的,不然,必無以為繼。
黃帶子們都有點急了,那你們倒是趕快多辦幾間「新式工礦」啊。
「委員」連連點頭,說道:「各位爺的意思,我們一定轉告郭主委,郭主委一定會上奏朝廷,加快開辦『新式工礦』的。」
「郭主委」,「顧問委員會」的「主任委員」,郭嵩燾。
這是一個再叫人也想不到的任命。
郭嵩燾剛剛被左宗棠從廣東巡撫的位子上趕了下來,明發上諭「著郭嵩燾來京」。來京幹什麼呢?原來是坐這個位子啊。
大伙兒原來都以為郭嵩燾倒了大霉,沒想到人家一進京,正二品的巡撫變成從一品的「主任委員」,陞官了!
只是有人提出疑問:這個「顧問委員會」既然負責為「奉恩基金」籌資,「主任委員」難道不應該由一位宗室來做嗎?
很快便有聰明人給出了答案:「『顧問委員會』是要和各地的督撫打饑荒的,你叫一個宗室來做,這些賬,算得明白嗎?想想人家郭筠仙,是什麼出身啊?」
有疑問的恍然大悟:「郭嵩燾從曾國藩幕中出身……對啊,由他來和地方打交道,督撫們要買賬的!」
於是都讚歎:「關貝子真會用人!」
對於郭嵩燾的任命,最出乎意料的,還是郭嵩燾本人。
郭嵩燾抵京之後,實在不想住廣東會館;他雖然是湖南人,可現在身份尷尬,也不好住湖南會館,於是和軍機上打了招呼,就住在老朋友潘祖蔭的家裡。
每天和潘祖蔭切磋書法金石,貌似逍遙,可始終等不到陛見的通知,其實無比氣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