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卓凡說道:「我知道你擔心什麼——你放心,兩宮皇太后那邊有我,斷不會叫你和六爺為難。」
他緩緩說道:「兩宮聖明,但宮裡邊還有其他的人。內務府交了出去,若有人在一旁攛掇著,誰知道會生出多少花樣來?國家艱難,這一點本錢萬萬不能隨便揮霍了。咱們身為朝廷大臣,這個關,可得把住了!」
關卓凡的表態叫文祥又驚又喜,這確實出乎他的意料,原以為這個問題上,關卓凡和「宮裡邊的」,特別是「西邊的」,是「合而謀我」。
心裡愈發感佩,想著若恭王能夠和這個人真正同心協力,實是國家之福!
關卓凡說的都是實在話,並非故做姿態。他作為一個穿越者,對慈禧某些方面的了解,超過這個時空的任何一個人,包括慈禧自己。慈禧天性喜愛浮華熱鬧,奢適享受,錢到了她的手裡,掌握不了分寸的。
何況,宮裡邊確實「還有其他的人」。
這個人是安德海。
安德海自以為辛酉政變立下大功——事實上他也確實立了功;在宮裡的太監中,他的品級雖非最高,但因為這層特殊的經歷,和聖母皇太后的關係便不同於一般的總管太監,所以是紫禁城裡事實上的頭號太監。
但這層經歷、這個身份,並沒有為安德海換來什麼太大的金錢上的好處。政府為恭王嚴格把持,賣官鬻爵啥的。輪不到他在聖母皇太后那兒下嘴;中保私囊吧,聖母皇太后自個花錢都做不得主。哪裡有他上下其手的機會啊?
因此整天想著怎麼樣才能把內務府「拿過來」,好好地予取予求一番。
安德海也是主張重修圓明園最力的一個。這一項「大工」,不知道要花幾百幾千萬兩銀子?而且是「宮裡邊」的事,許多環節,一定要過他的手,不知道能有多少生髮?一項圓明園的「大工」,就夠吃一輩子的了!
內務府也罷,圓明園也罷。安德海看來,最大的障礙是恭王。加上他被恭王罵過,銜恨在心,因此在「倒恭」的過程中,內外奔走,是最積極的一個。
安德海何所求,關卓凡一清二楚。當「倒恭」是大家的共同目標時。不能不對他這個結拜兄弟虛與委蛇。現在恭王已不成為障礙,怎麼能夠允許一個太監,在自己和御姐之間,礙手礙腳?
拿內務府和圓明園庸酬你一個閹人?能不能不這麼搞笑?
還有一層意思,關卓凡沒有對文祥說出來。錢袋子交到慈禧的手上,花多花少先不說。他接下來對這姐倆兒的「贖買」,就沒那麼靈光了。
所以,請奕老兄、文老兄、寶老兄,替俺把錢袋子紮緊了。
呃,還有。御姐有啥不滿意的,也是對著你們三位去的——就是說。請你們三個唱黑臉;紅臉嘛,俺來唱好了。
文祥告辭,關卓凡一直送到了垂花門。
一直等文祥轉過二堂看不見了,關卓凡才轉身回去書房。
剛拔腳,一個窈窕的身影匆匆趕到,將一件厚呢軍大衣給他披在肩上,看時,卻是小福。
關卓凡微笑道:「還沒睡?快去睡吧,不然熬出黑眼圈來,過幾天做新娘子,就不漂亮了。」
垂花門懸吊的宮燈下面,能夠隱約看出小福的臉兒紅了。她福了一福,沒有說話,跟著關卓凡回到了書房。
紫檀圓桌上已經收拾乾淨了,小福又沏了一杯熱熱的釅釅的茶進來,放在桌面上,然後才輕手輕腳地退出了書房。
關卓凡坐下來,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熱茶緩緩地流下食道,他輕輕地舒了一口氣,身心愉悅。
外面似乎下起了雪,關卓凡裹好大衣,將茶杯攏在手裡,走出了書房。
果然下雪了。
關卓凡立在檐下,黑暗的天空中,隱隱約約,無數白色的羽毛,紛紛揚揚而下,落到燈光里,便一一現出身形來。
天地間,很快白茫茫的一片了。
關卓凡靜靜的站著,時不時小抿一口熱茶,腦子和這深夜的空氣一樣清爽。
大局初定。
恭王只能接受他的條件,關卓凡有十分的把握。
文祥是一個很好的「代表」,如果來的是寶鋆,許多話,特別是許多「有違礙」的話,就不能說了。
文祥是真正的正色立朝,可以用「大義」打動;寶鋆是一個鑽到錢眼裡的人,打動他的,只能是利益。文、寶同為恭王的心腹,但關係的性質並不一樣。文祥以恭王之友自居,而寶鋆,是恭王真正的「私人」。
所以,如果寶鋆作為「談判代表」,雖然還是能夠達成協議,但話說不透,這份協議淪為單純的利益交換,其效果就差得遠了。
而且,這個「談判代表」本人,你也攏不過來。
文祥,也不好說就完全「攏過來了」。但關卓凡可以確定,文祥會是一個積極的合作者,至少絕對不會拖後腿。
就像他對文祥說的:「博川,你不是誰的私人——我請你為國家做事。」
還有,過了關卓凡這一手,較原時空,文祥的思維會更早打開,日後可能成為「關式新政」的有力推動者。
文祥有一個好處,他不結黨,也結不了黨,他就是一個辦事的。這種人,用起來,比較放心。
至於恭王,嘿嘿。
關卓凡向恭王讓這一步,把恭王重新弄回軍機處,有兩層作用。
其一,關卓凡的勢力還遠沒到「專擅」的地步,他需要合作者,需要盡量少的人在暗地裡使絆子。
其二,接下來的許多新政,不論之前做了多少「贖買」,一定還是有人反對的。有的人腦子已經銹死了,你向裡面灌多少潤滑油都是沒有用的。所以,關卓凡需要一個人在前面替他「擋雷」。
關卓凡的如意算盤是:收買人心的政策,他自個領銜,或單獨上折;得罪人的政策,推恭王領銜。
恭王不願意?不願意你還做什麼軍機領班啊?
擔不擔心恭王在下面搗亂、在背後捅刀子呢?
恭王對待政敵不是個狠角色嗎?
不擔心。
從歷史資料和現實表現來看,關卓凡認為,恭王是一個只能打「順風仗」的人。
風向在他這邊的時候,確實氣勢如虹;但風向一變,就不是那麼回事了。
祺祥政變一仗,恭王打得確實漂亮。
辛酉之前,恭王一直為文宗壓制,從沒有掌過實權,已憋了許久。祺祥一役,算是他出山第一戰,猶如畢業論文,反覆綢繆,十年寒窗的苦功都傾注在裡面,所以一拿出手,立時博得滿堂華彩。
可是,既然之前沒有掌過權,辦過事,也就沒有受到真正的政治鬥爭的琢磨,包括「挫折訓練」。
辛酉之後,意氣奮發,以為天下事無不可為,兩宮皇太后也不放在眼裡。以致在兩宮面前,聽到「有人蔘你」,失態咆哮。
緊接著被慈禧兜頭一棒,天堂落到地獄,頓時懵了。
驚慌失措,任人擺布。
這一切,絕對不是一個成熟的政治家應該有的作為。
原時空的恭王,再入軍機之後,小心謹慎,畏首畏尾,銳氣盡失,已無復當初的任事之勇,好像換了一個人一般。
他是在「韜晦」,但這是無所做為的「韜晦」,說到底,是被嚇怕了。
從一個極端,走向另一個極端,奕的骨子裡,其實是一個脆弱的、不自信的人。
祺祥政變中,恭王對肅順、端華、載垣施以非必要的辣手,關卓凡認為,根子就在於他對自己的不自信。
關卓凡不認為這種人會是一個值得敬畏的對手。
當然,也要防著。
原時空,殺安德海之時,恭王還是小小地「雄起了」一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