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恩俸」的數字,並非完全比照俸銀。關卓凡的想法是,金字塔上部的稍少一點,金字塔下部的稍多一點,就是說,把大家的距離拉得稍近一點。
至於閑散宗室,人數龐大,但真正過不下去日子的,畢竟是少數。補貼也好,貸款也罷,實際支出不會太多,而且,一定是「嚴格審查」的。
閑散宗室也有相當的影響輿論的能力,但並不直接掌握話語權。對於這部分宗室,主要是邀買名聲。
「奉恩基金」的發放,是有一定的彈性和條件的。比如,每個月發放「恩俸」的數量不是恆定的,「基金」收入多就多發,「基金」收入少就少發,「基金」沒收入了,就可以暫時停下來。
某宗室如果受到朝廷的處分,也是可以「停俸」的。
和「雙俸」一樣,「奉恩基金」的「恩俸」,也可以不要。比如,某宗室如果反對新政,就有人會問一問你,要不要「辭了這個恩典」?
所以,支持還是不支持「新政」,大伙兒看著辦吧。
如果每年花個一百幾十萬兩銀子,就能買個耳根清凈,就能避開改革的種種阻力,值不值呢?
國家每年虛擲在「將養八旗」上面,要兩千萬兩;即便省下一半,也是一千萬兩。
上海關的關稅,一年超過一千萬兩,一百多萬,不過上海關年入的一個零頭。
所以,太值了。
實際上當然不會那麼美妙。最有能力影響政策和人事的宗室。比如恭王和幾個鐵帽子王,並不見得在乎這點錢。不會為了這點銀子改變自己的基本政策取向。
可有人在乎,在乎的人數還不會是少數。對於一些低階爵位的宗室,一年多個幾百兩銀子,不是沒有意義的事情。反對新政,就是反對他們的荷包。在上位者,不能不慮及「民意」啊。
還有,也不見得不能用經濟手段,對宗室裡面的幾個大頭子施加實質性影響。無非在哪個工礦裡面給一點乾股就是了。
這樣,「新政」和舊統治階層一定程度上就綁在了一起。
當然,最大的「贖買」對象,其實還是紫禁城裡的那兩位御姐。這個,關卓凡已經成竹在胸,另做計畫了。
這是旗人的「上層」,至於拿來開刀的旗人「下層」。關卓凡認為,阻力不會像文祥等人想像的那麼大。
當時的旗民,由於朝廷的奇葩制度——旗人除了當兵,什麼事情也不許做,因此常常是一大家十來口子人,全靠一個當兵的一個月幾兩餉銀過活。許多人家生活極其困苦。
北京還稍好點,在外省駐防的旗人,景況更窘。每年都有不少旗民凍餓而死,甚至不斷生出了「逃旗」——貧困的旗民,寧肯放棄身份。逃去無蹤,只求一條活路。
既然都已經到了這個份上了。關卓凡就不信,有人寧願餓死凍死,甚至「逃旗」,也不願拿三百兩銀子,去搏一條生路?
特別是開發東北,朝廷的「優惠政策」更多,可以極低的、象徵性的價格將土地租給旗人耕種,還可以提供免費的種子和農具,購買或租賃牲口也可以予以一定的補貼。
不會種地不要緊,漢人會啊,可以允准旗、漢合夥,共同耕種,收成雙方均分。事實上,山東一帶,已經有許多漢人開始偷偷地「下關東」了。這種事情,禁不勝禁,不如大家合夥來干!
關卓凡把這些一條一條地擺出來,文祥愈聽眼睛愈亮,一件本以為不可能做成的事情,怎麼一過了關貝子的手,就像是一定能做得成了呢?
不知不覺中,他已經徹徹底底地「服」了關卓凡。
這種「服」,既包括理路上的「佩服」,也包括心態上的「降服」。
這種心境下,關卓凡說的另外一件事情,就覺得沒有那麼刺耳了。
關卓凡說道:「既然咱們覺得,這班人不好用,這個制度不好用,那麼,惹不起還躲不起嗎?咱們繞開他們,另起爐灶!」
所謂「另起爐灶」,是在現有的各個衙門之外,新建立一個叫做「顧問委員會」的機構,可以簡稱「顧委會」。關卓凡的意思是,新政裡邊,其他衙門辦不了的,又或者拖拖拉拉辦不清爽的事項,放到這個「顧委會」來辦。
關卓凡說的輕描淡寫,文祥也正在對關貝子的縱橫捭闔、高瞻遠矚歡喜讚歎,可還是馬上意識到,這個叫做「顧委會」的新衙門,名字低調,其實權重,只要請一道旨,便什麼事情都能夠辦了!
那麼,這個「顧委會」,將來會不會和其他的衙門,特別是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發生什麼衝突?
可這話不好直接問出口來。文祥正在沉吟,腦子中突然一亮:自己太傻了,這有什麼好問的呀?這就是來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權的——這也是一個「盤口」啊。
當下鄭重表示支持,並說了一句「六爺也是一定贊成的」。
關卓凡微微一笑,心說,你恐怕並不真了解這個「顧委會」是做什麼的。
事實上,關卓凡的「顧委會」,何止要分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權?
關卓凡要把中樞各部的權力,一點一點轉移到這個「顧委會」里來——架空六部,架空九卿,架空軍機處。
當然,也是要架空總理各國事務衙門的。
就是說,這個「顧委會」,就是關卓凡心目中未來中央政府之濫觴。
在實現這個目標的過程中,先要把軍機處變成一個橡皮圖章——專門負責給「顧委會」蓋章的。
關卓凡對文祥說,「改革八旗」,「設立顧委會」,這兩件事情,只要恭王贊同,「我就是那句話,『唯六爺馬首是瞻』——我要舉薦六爺,重領軍機!」
文祥自知此事沒有討價還價的餘地,因為不贊同又如何呢?這兩件事,你不贊同,人家一樣做,只不過關在朝、恭在野,關卓凡唯一忌憚的,是你在台下給台上的人使絆子。難道自己還真能鼓動恭王這麼幹不成?
還有,關卓凡既然已經「暫領軍機」了,就絕沒有退下來的道理,恭王「重領軍機」,其實是和關卓凡「共領軍機」,這又是一個新的「同治」的局面了!
無論如何,這已經是能夠爭取到的最好的結果了。
文祥說道:「貝子為國為民、不計利害的一片心意,六爺是一定能夠體會的。我想,六爺是一定要和貝子同心協力,一塊兒把朝政辦好的。」
最後,文祥表示,明日自己將面奏兩宮,請辭內務府大臣的差使。
關卓凡微愕,問道:「這是為什麼?」
文祥也稍稍地愣了一愣,心中不免奇怪,關卓凡這個樣子並不像做作啊。
他斟酌著說道:「我身上兼的差使太多了,實在照應不過來,辭掉一件兩件,才能辦好最緊要的差使。」
關卓凡皺起了眉頭,說道:「不對!博川,你說我以腹心語你,轉過頭來,你卻跟我打馬虎眼,這,不合適吧?」
文祥一下子紅了臉,嚅囁了下,說道:「貝子責備的是,我的意思是——」
猶豫了半晌,下定決心,低聲說道:「我在想,也許宮裡邊的意思是……」
關卓凡「嘿」了一聲,他明白了。
關卓凡想了片刻,說道:「說不定宮裡邊還真有這個意思——但正因為如此,博川,這個內務府大臣,你萬萬辭不得!」
文祥遲疑著說道:「可是……」
關卓凡說道:「非但你不能辭,寶佩蘅也不能辭,六爺復出之後,還得繼續『管理內務府銀庫』!」
文祥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