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中央機樞 第三十七章 瞎起鬨

不僅地方督撫,京里的漢官,因為許庚身的入直軍機,也對「援恭」提不起足夠的熱情。兩宮皇太后如此聖明,咱們還和她倆對著干,合適嗎?

這也是言路上形不成支持恭王的聲勢的重原因之一。

非但如此,許庚身入直軍機,還在「恭系」內部引起了複雜的反應。盡有不同的看法,有的甚至截然相反。

許庚身是公認的「恭系」,因此有人認為這意味著,兩宮只是對恭王「小懲大戒」,天意尚可挽回;這種觀點可以擺在檯面上,但卻不是主流,更多的人認同一種不好明示於眾的說法:兩宮只想打擊恭王一人,罪不及其餘。

這樣一來,人們的心思就沒有辦法不活泛起來了!

緊接著,又一個支持這種觀點的證據出現了:兩宮派文祥「暫署總理各國事務大臣」之職。

真的非常有趣,恭王被打倒了,但「恭系」的人物卻在加官進爵。

當然,也有人把這個視為兩宮的「術」,用以分化瓦解「恭系」,大局底定之後,未必不秋後算賬。

但這也不是「主流觀點」。用這種手段來對「恭系」打馬虎眼,未免太過匪夷所思。事實上,仔細想想,人家牢牢地掌控著局面,也實在沒有這個必要。

極少數人想到了兩次給關卓凡傳旨的欽差都是許庚身,一次上海,一次日本,他們之間,會存在什麼特別的關係嗎?

推動恭王復出的努力,並沒有停下來,但也只剩下最後一招了:惇王和醇王。

惇王和醇王都上了摺子。而且,都是曹毓瑛的手筆。

曹毓瑛雖然已經有了新的想法,但為兩個王爺捉刀,依然盡心竭力。

這兩個摺子的共同點,都是避過了最要害的「貪墨」這一條。而將「驕盈」輕描淡寫成「言語失於檢點」。

惇王的摺子說這些不恭的舉止,「非中外臣民所共見」,意思是家醜何必外揚?

醇王的摺子說,由兩宮皇太后「面飭」恭王就可以了。

惇王的摺子說,恭王「受恩深重,勉圖報效之心。為盈庭所共見」。

醇王的摺子說,「倘蒙恩施逾格,令其改過自新,以觀後效,恭親王自當益加斂抑,仰副裁成」。

慈禧先看的惇王的摺子。再看的醇王的摺子,看完了將兩份摺子擺到一起,又看了一遍。這一遍看完了,推給坐在對面的慈安,格格地笑著說:「姐姐你看,這哥倆像不像在講相聲?」

慈安很吃力地看了一遍,邊看慈禧邊在旁邊給她講解。看完了,慈安也笑了:「還真有點像。」

惇王和醇王的反應早在慈禧預料之中,她也早就想好了應對的法子。

第二天,召見倭仁等大臣,兩宮將兩王的摺子發了下去。

慈禧說道:「我也不曉得五爺是怎麼回事,今兒個他上摺子給六爺說好話,可辛酉年在熱河,不就是他說的六爺要謀反嗎?到底他哪一句話才是真的呀?」

辛酉年在熱河,惇王和肅順兩個人喝酒,都喝醉了。借著酒興。惇王說恭王要造反,要殺肅順的頭。幸好當時肅順也是神智不清,這話沒真進耳朵里去,沒當回事。

惇王差點闖下大禍,祺祥政變後。大家都以為「糊塗王爺」說「糊塗話」,這事就不了了之了,並沒有人去追究他的責任。但惇王從此也不受重用,兩宮和恭王沒給他派過任何有實權的差使。

慈禧這幾句看似隨隨便便,但極其厲害,意指惇王當年說「恭王」謀反,是借酒蓋臉,存心在肅順那兒陷害恭王。

這一頂帽子扣下來,這個摺子寫的再好,也是一錢不值了。

倭仁表示,這兩個摺子,可以「置而不議」。

這可把醇王氣壞了。

五哥的摺子四嫂已經發表了看法,就等於「議」過了;「置而不議」的其實就我這一份摺子。你不同意我的看法沒問題啊,可你不能「議」都不「議」,這不是欺負我年輕,看不起人嗎?

於是醇王一門心思地要給倭仁「這個死老頭子」一點「厲害」瞧瞧。

這個也是慈禧疏忽了。在她的心目中,醇王既是她的小叔子,也是她的妹夫,是地道的「自己人」。他上書為六哥說話,不過出於兄弟情分,不得已為之,並非真的要和自己打擂台,所以根本沒當回事。

醇王的小眼睛滴溜溜地轉了一輪,還真給他抓到倭仁的一處「痛腳」。

慈禧親擬的那道上諭,第一句是「諭在庭王大臣同看」,醇王認為上諭的意思是叫「王大臣」們看硃諭的「原件」,現在大傢伙兒看到的都是「抄件」,不是「原件」,「承旨」的倭仁就算「違旨」,於是叫曹毓瑛替他再擬一份參倭仁的摺子。

曹毓瑛哭笑不得,不好直接說醇王無聊,而是委婉地說這麼做隔靴搔癢,不能真正打痛對手,幫不到恭王的忙。

醇王不死心,又找上了方鼎銳做槍手,終於寫了一個摺子:

「竊臣恭讀邸抄,伏見上諭內有『內廷王大臣同看』等因;彼時臣因在差次,未能跪聆硃諭。自回京後,訪知內廷諸臣,竟無得瞻宸翰者,臣曷深駭異之至!

伏思既奉旨命王大臣同看,大學士倭仁等,自應恪遵聖諭,傳集諸臣或於內閣,或於乾清門恭讀聖諭,明白宣示,然後頒行天下。何以僅交內閣發抄?顯系故違諭旨。

若謂倭仁等一時未能詳審,豈有宰輔卿貳,皆不諳國體之理?即使實系疏忽,亦非尋常疏忽可比。

茲當皇太后垂簾聽政,皇上沖齡之際,若大臣等皆如此任性妄為,臣竊恐將來親政之時,難於整理,謹不必嫌疑,據實糾參。」

醇王搖頭晃腦地念了幾遍,自覺一等一好文章,遞上去肯定大大露臉,說不定能再蒙獎諭:「七爺的書讀得好!」

摺子遞上去後,醇王天天抓耳撓腮,他六哥的事體,反倒放在旁邊。到了第三天,「上面」還沒有動靜,實在忍不住了,叫了福晉進宮去打探消息。

慈禧一看見妹妹,臉就拉了下來。

醇王福晉正在莫名其妙,慈禧已經夾頭夾腦地罵了開來:「回去跟老七說,就算他要搗蛋,也要有點水準,這麼瞎胡鬧,我這個太后大姨子的臉都叫他丟光了!」

醇王福晉完全不明就裡,愣愣地等姐姐發完了火,問道:「他怎麼啦?」

慈禧「哼」了一聲,心想這個糊塗妹妹和那個糊塗小叔子還真是一對兒,細道理跟她也說不清楚,只撿最緊要的說好了。

她說道:「你聽清爽了,回去和老七說,他六哥的事,叫他不要跟著瞎起鬨,我又不是要老六的命!」

頓了一頓,又說道:「叫老七乖乖的,以後才會有好差事給他做!」

慈禧教訓妹妹和妹夫的那天晚上,許庚身造訪曹毓瑛的府邸,兩個好朋友一直談到了深夜。

惇王碰了一鼻子灰,醇王也偃旗息鼓,恭王的復出之路似乎拐進了死胡同。

鑒園的假山前面的花廳里,恭王、文祥、寶鋆、曹毓瑛幾個圍爐賞雪。

花廳外面,一叢叢臘梅正在怒放,紅梅白雪,極為精神。

恭王手裡輕輕晃動著一隻高腳的玻璃杯,裡面裝著絳紅的葡萄酒。他突然自失地一笑:「也不錯,以後可以長伴梅花逍遙了。」

話中意味,叫文祥和寶鋆頗為不安,卻不知何言以解?

曹毓瑛開口了:「王爺,事情還沒有到絕望的地步。我以為,有個人能夠解開眼下這個困局。」

恭、文、寶一起把目光投向了他。

曹毓瑛說道:「不過,這個人現不在京里。」

寶鋆心急,問道:「誰啊,在哪裡?」

曹毓瑛緩緩說道:「關逸軒,在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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