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直軍機」本身是沒有品級的,軍機大臣的品級就是他們的本職的品級。
比如曹毓瑛,本職是「都察院左都御使」,那是從一品;新進的大軍機許庚身的本職是吏部侍郎,那是正二品。
「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軍機大臣上行走」,「軍機處行走」,這幾個名目只表示資歷深淺,不代表品級高低。「軍機大臣上學習行走」資歷最淺,「軍機處行走」資歷最深。
關卓凡入直軍機的時候,是「軍機大臣上行走」。
至於說「軍機處領班」,其作用和地位,取決於君主的情形和當時的「體制」。
如果皇帝足夠強勢和勤奮,「軍機處領班」就只有字面上的含義,真的就是個帶隊的。甚至可以說,因為個子最矮或最高,或者姓氏筆畫最少,排座位的時候剛好排在第一位而已。當然,可以算是一種榮譽銜頭。
這個時候,皇帝除了是國家元首,同時還兼政府首腦,不需要也不允許擺多一個政府首腦出來。
幾個軍機大臣都直接對皇帝負責,任何一件事情,皇帝交代給任何軍機大臣去做都是可以的。
但如果皇帝弱勢,或因為其他的什麼原因,比如年紀太小,不能親政,無法兼任政府首腦,蛇無頭不行,「軍機處領班」就是實實在在的政府首腦了。
在某種特殊的「體制」下,比如現在的「垂簾」,兩宮皇太后不能直接充任政府首腦,軍機處領班的作用也會大大加強。
所以,現在的「軍機處領班」。是不折不扣的「中樞領袖」,不好懸空的,但兩宮的意思很明白:等。
許多人把目光投向上海,在這場大政潮中,那個始終沒有露面的關貝子。身影卻愈加清晰。
「恭系」很快就感覺到了這個人從遠方投射過來的長長的陰影。
「恭系」聯絡宗室、言路、督撫,為恭王求情造勢復出的計畫,推行起來,出乎意料的不順利。
曹毓瑛的這個計畫其實是條好計,但得有這麼一個前提:恭王不存在一個強有力的競爭對手。
但事實上,存在這麼一個競爭對手。
政潮波瀾至此。局面已經非常明晰了:支持恭王,就是反對關卓凡。
只能二選一。
誰都會想:萬一選錯了呢?
於是大多數的人的態度就變得曖昧。
還是有支持恭王的,但人數不夠,分量不足,有的簡直是在幫倒忙。
比如一個叫王拯的,號少鶴。廣西馬平人,軍機章京出身,做過太常寺卿,署左副都御使,現已做到通政使,算是「九卿」了。他是桐城派的古文大家,詩畫俱佳。但不知道是不是鴉片抽多了的關係,他上的這個摺子,很是莫名其妙。
王拯一方面為恭王說話,「開復差使」,一方面建議朝廷,叫關卓凡、倭仁、曾國藩、三個,「充任議政大臣」。
「議政」兩個字,有清一代,都是極其敏感的。
「議政王大臣」制度,起於天命四年的「十固山執政王」。天命六年又有所謂「八王議政」,從而形成了一個「議政王大臣」制度。
這個制度本質上是滿清貴族共和,是宗室向皇帝分權的一種制度。所以自康熙朝開始,聖祖、世宗、高宗三代,不遺餘力地對這個制度進行各種打擊。收事權於皇帝。
其中,雍正朝還因為「八王議政」,鬧出了絕大的風波,允禩、允禟幾個,一跤跌倒,再也沒爬起來。
乾隆五十六年,「議政王大臣會議」正式廢止。
恭王的「議政王」的銜頭,是一個特例,表明和兩宮「同治」之意。這種事實上分掉一半皇權的做法註定是長不了的。果然,現在,兩宮就開始向恭王「收權」了。
在這種情況下,王拯弄出一個「議政大臣」,而且其中只有關卓凡是宗室,曾國藩還是漢人,怎麼可能?實在叫人哭笑不得。
王拯的原意,是請各派勢力坐在一塊兒分豬肉,這樣就不會打架了。
這個摺子,因為裡面有這麼荒唐的內容,如果上面不想找王拯的麻煩,註定是「淹了」,連帶著他為恭王陳情的那部分一起煙消雲散,一點效用也發揮不出來。而且,誰還都不能說什麼。
也有這麼一個說法,王拯卻不過情面,不能不給恭王說話,但摺子里故意加入了一段「荒唐語」,自廢武功,這樣,既對「恭系」有所交代,又不會真得罪另外一邊。
唯一有價值的摺子是六科給事中譚鍾麟上的。
「海內多事之秋,全賴一德一心,共資康濟,而於懿親尤甚,若廊廟之上,先起猜嫌,根本之間,未能和協,駭中外之視聽,增宵旰之憂勞,於大局實有關係。」
不言對錯,純粹勸和,這個思路倒是很對頭的。
但事情也有點詭異。因為譚鍾麟是守舊派,是反對洋務的,他和恭王,都不是對方的「菜」。這個時候,倒站出來為恭王「背書」?
於是有傳言「恭系」和譚鍾麟私下底做了交易。這種流言,很大程度上消減了這份摺子的效用。
這位譚鍾麟,有一個日後很有名氣的兒子,叫做譚延闓。
無論如何,一個譚鍾麟是不夠用的。
這是京官和言路上的情況。
旗人和宗室那邊又如何呢?
旗人和宗室不待見恭王的原因,前文已經說過了;而對關卓凡,卻正處在「最有想像空間」的階段。
軒軍這支「子弟兵」,揚威中外,一洗八旗「多年之頹風」,「旗下的多久沒有這麼抖過了!」可以說,旗人裡邊,不論貧富貴賤,都把關卓凡當做地道的「偶像」。
雖然不曉得關卓凡上台後會推行什麼滿漢政策,但「再損,損不過恭老六吧?」
普通的旗人期望尤高,都說關貝子的老爹雖然當過五品官,但家道早就沒落了,其實也是苦出身,「聽說當年肉都吃不上的」。既然如此,必然曉得「民間疾苦」,秉國之後,一定會照顧貧苦無依的旗人。
而恭老六,生下來就錦衣玉食,哪裡知道我們窮人家過什麼日子?哪裡會管我們窮人家過什麼日子?
所以,除了恭王的兩個兄弟惇王、醇王之外,「恭系」很快發現,其他的宗室,都不足恃,能保持中立就很不錯了。
最令「恭系」意外的是原本寄以最大希望的地方督撫。
幾乎所有的地方大員都沉默不語。
大多數地方督撫的心態:這是「滿洲人的家務」,是不必也不便攙和的。
這種心態,和當初祺祥政變時,地方上沒有什麼人為肅順說話是一樣的。
還是那句話,只要我們的利益不被損害就好了。
那麼,關卓凡上台後,對地方的政策,會和恭王有什麼大的不同嗎?
還看不出來。
裁湘是恭王手上做的;裁淮,背後有關卓凡的影子,但畢竟其時恭王還在台上,恭王才是裁淮的主持。事實上,這些事情,這兩個人無論誰在台上,都是要做的。
何況,關卓凡已經對相關人等做了足夠的補償。
所以,李鴻章當然不會站出來說話。
左宗棠更不用說了,他的西征的差使剛剛由關卓凡保薦,怎麼會站到自己「薦主」的對立面?
至於曾國藩,聽說曾中堂的二公子就在關貝子的幕中哦。
幾個大佬不出聲,小弟們自然緘口不言。
地方督撫保持沉默,還有一個非常重要的原因,是他們判斷,新的中樞,對待漢人的政策,很可能比原來的更好。
許庚身入直軍機就是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