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卷 中央機樞 第二十九章 向東還是向西

蔡壽祺準時到了毅勇忠誠貝子府,被從角門接了進去。蔡壽祺愈加驚喜:如此機密,果然是要「辦大事」了!

一直被延入書房。一見關卓凡,蔡壽祺便行大禮,關卓凡伸手相扶,連聲說道:「蔡先生,我敬你國士,可不好行這樣的禮。」

蔡壽祺腦子暈乎乎的:稱「先生」而不名,貝子是真待我以國士了!

他堅持「禮不可廢」,到底磕了頭。

這一談就是一個時辰,談了什麼,沒有人知道。

第二天上朝,出來這麼一個消息:惇王病了,明天告祭太廟,他的告祭後殿的差使空了出來。

「奉旨辦理告祭太廟事務」的恭王當場舉薦關卓凡接任。

關卓凡很是愣了一愣。

告祭太廟,就是向列祖列宗報告捻、回亂平的大喜事。本來這是皇帝的工作,但小皇帝太小,做不來這個活計,循例遣宗室中位分最高者代皇帝告祭。

告祭太廟分告祭中殿和告祭後殿。中殿即正殿,告祭中殿是皇帝的責任,由老惠親王代表皇帝告祭;後殿按例遣官告祭,這個差使派給了惇王。

惇王生病,後面還排著一堆王爺貝勒,本來輪不到關卓凡這個貝子,但作為賜給關卓凡的一種特殊的榮譽,派他告祭太廟後殿也無不可;何況捻、回為他所平,由他親自來向列祖列宗報喜,也有特別的意義。

慈禧馬上稱好,慈安自無異議,於是沒等關卓凡發表意見,恭王的提議就通過了。

事出倉促,關卓凡找不出推辭的理由。但心裡莫名奇妙地不安。

以他的判斷,恭王不應該再給他錦上添花了;而且,另外一個當事人是惇王。

這裡面有什麼貓膩嗎?

關卓凡雖然是學歷史的,但太廟的祭祀太冷門了,他並不如何了解。只知道什麼迎神、初獻、亞獻、終獻、送神,程序無比繁複。

但這個倒不是問題,他這個承祭官其實什麼腦子都不用動,因為所有的程序都會有太常寺的贊禮官唱禮指示,他們讓你幹嘛就幹嘛,行禮如儀就是了。

如果有人想玩花樣。能怎麼玩呢?

想不出來,畢竟對大部分的細節並不了解。

想不出來就不想了,見步行步吧。

次日,天沒亮就起身,大伙兒在午門前集中。

鑾儀衛陳法駕鹵簿於午門外,日出前四刻。太常卿至乾清門請旨,准奏。於是午門嚴鼓,法駕鹵簿前導,不陪祀的王以下各官齊集朝服跪送,導迎鼓吹設而不作。

一路浩浩蕩蕩,出端門,左拐入太廟街。自街門入,至太廟南門,承祭官們下轎,入太廟,至大戟門「幄次」,即俗稱「小金殿」者——這是在開始正式的祭祀儀式前,用來給皇帝和承祭官們歇腳、盥洗的地方。

大佬們待在「小金殿」的這段時間裡,司禮們從「神庫」中把各位前任皇帝的「神主」請了出來,安坐殿內神龕之中。

這樣,告祭太廟的準備工作就算完成了。老惠親王和關卓凡分頭行動。一個去正殿,一個去後殿,同時開始了冗長繁複的祭祀活動。

過程就不細表了,總之大半天折騰下來,整個告祭結束之後。關卓凡頭暈腦脹,比指揮了一場戰役還累。

第二天就出事了。

一個叫做吳鳳閣的御史上折,彈劾關卓凡主持告祭太廟後殿的時候「失儀」。

事情出在進入後殿的過程中。

程序應該是這樣子的:太常寺的贊禮官引承祭官至後殿垣門,承祭官東向立;然後贊禮官引承祭官入垣門右門,升右階,至殿外拜位前,北向立。

關卓凡在後殿垣門前,是西向立的。

因為那個太常寺的贊禮官就是這麼「唱禮」的。

媽的,原來在這兒等著老子呢。

左躲右躲,還是掉進坑裡啦。

朝野轟動。

關卓凡打平大亂,晉封貝子,正是如日中天的時候,居然有人在這個點上參他!

主持國家大典「失儀」,是一件可大可小的事情。輕的不過罰俸,重的可以削爵,完全視乎當事人的「聖眷」如何。

恭王立即上折自劾,稱自己「辦理告祭太廟事務不力」,自請處分。

很有意思。

恭王的摺子沒有提到一個「關」字,但誰都會想,恭王因為什麼「辦理告祭太廟事務不力」?還不是因為關卓凡在告祭後殿的時候出了紕漏?

而且,關卓凡是他舉薦的。

所以,這個摺子其實是變相地坐實了關卓凡「失儀」。

這個「連環套」,看起來非常高明。

可惜,聖母皇太后不肯按照恭王的思路走。

關卓凡自請「閉門思過」,但兩宮不許,硬逼著他參加朝會。

當著軍機大臣們的面,慈禧把吳鳳閣的摺子拍在御案上,「啪」的一聲,軍機們都嚇了一跳。

慈禧說道:「那個給關卓凡引導的贊禮官叫什麼名字?」語氣中有壓抑不住的怒氣。

幾個軍機大臣都是一凜。

恭王心裡有鬼,說話便加了小心:「回聖母皇太后的話,他叫金元朗。」

慈禧說道:「這個金元朗構陷宗室重臣,包藏禍心,要革職拿辦!」

軍機們都是一震。

恭王默然不語。

君臣之間是不可以長時間地沉默的,文祥輕咳了一聲,越次奏道:「請聖母皇太后明示。」

慈禧朗聲說道:「你們想啊,告祭的儀注,關卓凡是不懂的——換了我也不懂,你們也未必見得懂吧?當然是那個姓金的說什麼他做什麼。難道姓金的說『東』,關卓凡一定要往『西』?還是關卓凡分不清東南西北?那麼他是怎麼指揮千軍萬馬的?他的那些個勝仗是怎麼打贏的?」

「就算關卓凡聽錯了——『東』『西』兩個字差別這麼大,聽得錯嗎?好吧,就當關卓凡聽錯了,那個姓金的不需要提醒他嗎?提醒了關卓凡還不轉過身子來?!」

我的御姐,今天才算見到你的真顏色呀。

「這些道理,稍稍用用腦子就能明白,這個吳鳳閣,捉到風就是雨,妄邀幸名,卑污不堪,一塊嚴辦!」

「這個案子,軍機上一言不發——六爺,你那個摺子根本就是添亂!你們難道真想這麼糊糊塗塗地由得小人興風作浪?真不怕寒了功臣將士的心?!」

慈顏震怒,指責極其嚴重,軍機們包括恭王一起跪下,除了關卓凡,一個個背上的汗滲了出來。

這個案子的結果很快出來了。

金元朗自認「荒唐粗疏」,唱錯了禮,連降四級,從一個從七品的「博士」降到從九品的「錄事」。

當然知道這個傢伙不對勁,但不能真按「構陷宗室重臣」的思路去辦。因為那樣一來,姓金的固然難逃一死,還得窮追他身後的「主謀」,會興起滔天大獄,誰也承受不了。只能選擇一個「工作失誤」的較輕的罪名。

既然只是「工作失誤」,也就無法辦得更重。是人就會犯錯,辦得太重,後面比著例子,活就沒法幹了。

這個道理慈禧也是明白的,所以雖然不甘心,但也只能捏著鼻子認了。

對吳鳳閣可就沒那麼客氣了。

本來言官可以「風聞言事」,對翰詹科道摺子里的謬錯,朝廷一向包容,處分也很慎重。但對吳鳳閣的摺子,卻明發上諭,痛駁「無恥」,「是何居心」,然後將他一擼到底,「即行革職,勒令回籍」。

沒有一個同僚站出來聲援吳鳳閣。第一,朝廷確實占著理;第二,大伙兒隱約感覺到,這裡面牽扯著絕大的政爭,卷進去,一不小心,就被絞成肉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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