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亞州的天氣愈來愈熱,關卓凡當初備下的大批量鹽,現在發揮出了奇效。士兵們用鹽水擦身,很有效地治癒和防範蚊蟲叮咬,北軍因疾病減員的數字非常之小。
但這一荒唐的奢侈行為叫南軍俘虜目瞪口呆。因為南軍連吃的鹽都快沒有了。
打下米里奇維爾,關卓凡見識了南軍的一種叫做「硬麵包卷」的軍糧。南軍自嘲,關於這種食物的笑話,就像南軍士兵身上的虱子一樣多。
「硬麵包卷」表面焦黑,看上去像是一塊燒焦的木頭。關卓凡試著咬了一口,發現熏黑的麵糊下面,是幾乎沒有任何味道的玉米餅。沒放糖,沒放油,也沒放鹽。真所謂「硬度像冰糖一樣,味道像木屑一樣」。
關卓凡意識到,邦聯已經開始見底了。
到了這個時候,南軍終於明白了,北軍的目標是薩凡納。
駐守梅肯的南軍從梅肯撤出,撤向薩凡納。
再呆在梅肯已經沒有任何意義了,趁著梅肯到薩凡納的鐵路還沒有被北軍切斷,趕緊走,還能夠一定程度上加強薩凡納的防衛力量。
北軍沒搭理南軍的這一新部署,只是適當加快了自己的節奏,向薩凡納逼近。
身後,在喬治亞的土地上,留下了一條長二百英里、寬六十英里的滿目瘡痍的地帶。
住宅被燒毀,糧倉被搬空,牛馬被拉走,地里還未成熟的莊稼被毀掉,所有值錢的家什都被搶走,人民一貧如洗。
從頭到尾,南軍未能給北軍製造任何實質性的障礙。
唯一一次主動的成規模的進攻是由三千名民兵發起的。他們只裝備有少量的前裝線膛槍,大多數人的武器是老式的燧發槍、長獵刀、鐵矛。
在北軍眼中,這純屬自殺。
進攻被輕易打退。戰後,北軍發現。南軍扔下的七百多具屍體中,幾乎都是老人和十來歲的孩子。少數青壯年原來就缺胳膊少腿——退役的傷殘軍人。
這已經開始不像一場戰爭了。
南軍還有最後一招:埋地雷。
挨了幾回炸以後,關卓凡也煩了,下令叫南軍戰俘走在最前面:想自相殘殺就接著埋地雷。
謝爾曼補充:如果有出去「徵集糧食」的士兵被殺,死一個士兵槍斃一名俘虜。
巨大的絕望和恐懼在喬治亞州徹底地蔓延開來。
這時,納什維爾傳來戰報:我軍大勝,叛軍全軍潰散。胡德部已經不存在了。
斯科菲爾德的俄亥俄軍團駐守在距納什維爾以南二十英里的富蘭克林,一如關卓凡所料,面對北軍的堅固工事,胡德發起了他痴迷不悟的正面強攻。
胡德一手一腳殘疾,每天早上必須叫衛兵把自己綁在馬鞍上,這樣才能親臨前線指揮作戰。這個人對自己、敵人以及麾下的士兵們一樣殘酷無情。
一天之內。胡德持續不斷地發起了多達十三次的進攻。六名南軍將軍陣亡;六千兩百五十名南軍士兵陣亡、重傷或失蹤,占他的部隊總數的四分之一。而對面北軍的傷亡不足南軍的四分之一。
山姆·瓦金斯在家信中寫道:「我們願意到任何地方,或者跟隨任何願意帶領我們的人,除了胡德。」
戰後,俄亥俄軍團主動撤退。
這是一個並不如何高明的「誘敵深入」的動作,換了一個對手,蒙受如此慘重的傷亡後。是幾乎不可能有興趣繼續前進的,但胡德認為自己的堅持已獲得回報,於是下令進抵納什維爾。
但南軍已經徹底消耗掉了所有的元氣了。
山姆·瓦金斯說:「我們在任何時候都很焦慮,作戰的時候、修築工事的時候、吃飯的時候——如果還有飯吃的話——都在心驚膽戰。我從未見過一支如此驚慌失措、喪失鬥志的軍隊,它顫顫巍巍,隨時都會坍塌下來。」
這一次,主動發起進攻的是北軍,而南軍還沒有擺好陣勢。
南軍陣線迅速崩潰。而且一發不可收拾,胡德竭盡全力約束部隊,但再也沒有人聽他的話了。
北軍的追擊變成了純粹的趕鴨子,四千五百名南軍被俘,其餘潰散到亞拉巴馬州和密西西比州,全然不成軍了。
後來了解到的這場戰役的部分細節讓關卓凡不太舒服,比如:有人看見。胡德在指揮部里失聲痛哭,同時用他的唯一的一隻手撕扯自己的頭髮。
英雄末路。
其實關卓凡是挺喜歡胡德這個人的。但這是一位被時代徹底拋棄了的將軍。他不明白,戰爭的形態已經發生了根本性的變化,堅持活在過去。不肯面對現實和未來,只會毀滅自己和自己的軍隊。
此役後,胡德辭去邦聯西部戰區總司令之職,戴維斯被迫重新任命約翰斯頓為西部戰區統帥。
但一切都已太遲。
北軍終於進抵薩凡納城下。
薩凡納是美國東南沿海重鎮,邦聯著意經營,布防嚴密。但是,薩城的幾乎所有布防都是面向海上——以聯邦海軍的絕對優勢尚不能打破;面向內陸這面,相對於北軍的兵力,幾乎就是不設防。
南軍很遲才判斷出北軍的真實戰略意圖,薩凡納是一座大城,不是一處小小陣地,重新調整部署、開掘工事已經趕不及了。
北軍首先進攻薩凡納以南的麥卡利斯特堡,輕鬆攻下這座後路空虛的海防要塞。
然後對薩凡納發出最後通牒:如不投降,城破後即仿亞特蘭大例。
薩凡納城防司令就是胡德在亞特蘭大戰役時的副手哈迪。薩凡納市長以下一班士紳,找到哈迪將軍:為免生靈塗炭,請將軍率軍退出薩凡納。
哈迪異常尷尬。他手下共有一萬五千兵力,包括從亞特蘭大帶過來的殘部,梅肯撤回來的部隊,還有在薩凡納當地糾集的民兵,七拼八湊,疲憊厭戰,其實是沒有一點戰鬥力的。他也心知肚明:亞特蘭大數倍於此的精銳之師猶不能支,何況自己手上這點子雜牌軍?
但未接一戰,沒有命令就棄城而去,莫說軍法不容,面子上也是實在下不來。
幸好里士滿來電報了:撤。
待哈迪全軍撤出薩凡納後,北軍開進了這座充滿了法國殖民地風情的海濱城市。
「向海洋進軍」划上了一個完美的句號。
關卓凡、謝爾曼致電林肯:「我們特此敬獻給您一份特別的禮物——薩凡納,連同一百五十門海防重炮和充足的彈藥。」
林肯大笑:「他們鑽出來了!」
總統志得意滿,對新聞記者說了這麼一番殺氣騰騰的話:「現在,格蘭特緊緊抓住這隻熊的後腿,同時,關和謝爾曼正在扒他的皮。」
北方朝野上下,又是一片歡欣鼓舞。
最後的勝利觸手可及。
整個南方深深地陷入了巨大的悲觀和恐慌的浪潮。北軍的這一次遠征,表明邦聯政府沒有能力保護自己的領土和人民,南方的人民對自己的政府和事業的信心,遭到了致命的打擊。絕大多數人相信失敗不可避免,繼續支持獨立已經沒有任何意義。
東線戰場,南軍出現了大規模的逃亡潮。士兵們收到的家信,幾乎都是在哀求男人們——父親、丈夫和兒子,早一點回到家裡,家裡的女人們,已經沒有飯吃,甚至沒有房子住了。
後方的補給幾乎完全斷絕。不但士兵們光著腳,連軍官們也沒有靴子穿了。有鞋穿的,基本上都是高級軍官。
彼得斯堡,羅伯特·李磐石般的戰線開始鬆動了。
格蘭特正在策劃新的、大規模的、致命的進攻。
痛痛快快地洗了一個澡,吃過晚飯,關卓凡攜著婉兒的手,在夕陽下的薩凡納海濱漫步。
薩凡納真的是一座非常美麗的城市。
和亞特蘭大那種新興的內陸城市完全不一樣,薩凡納充滿了慵懶的法式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