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星條旗之殤 第六十九章 車同轍

僧王的王牌,是他的蒙古馬隊,追南逐北,算得上一世之雄。

但捻軍也有馬隊,而且捻軍的馬隊一年比一年壯大。蒙古馬隊雖快,捻軍也異常機敏,你追我走,你走我擾,來去無定。僧王跟在捻軍屁股後頭攆,疲於奔命,卻永遠也追不出一個盡頭來。

其餘參與剿捻各軍,在僧王這種戰法下,相互之間很難有效配合;也有不少積暮成習,根本不堪一戰;或者以鄰為壑,友軍有難不動如山,總之捻匪不竄擾我的轄區就好。

慈禧想:如果「他」現在國內,哪裡需要這麼苦惱!

問題是「他」現不在國內。

恭王決定:調曾國藩以欽差大臣身份,駐紮鄂、皖邊境,坐鎮指揮剿捻。

君臣奏對的時候,恭王說:「兩江可以暫交李鴻章署理,為曾國藩辦理糧台,他們師弟之間,應該最是相宜。」

這個安排慈禧並不反對,但其他方面不能沒有疑慮:「僧格林沁呢?會不會生出什麼意見?」

恭王躊躇了一下,道:「曾國藩用兵最為穩妥,深諳以靜制動的道理,和僧格林沁正好相得益彰。此舉有益國家,僧格林沁身為國戚,與國同體,明曉大義,一定是能夠顧全大局的。」

所謂「相得益彰」,即暗指僧王冒進而無謀,非曾國藩予以矯正不可;「身為國戚,與國同體」,是逼僧王不能不接受這個安排;「明曉大義」,是承認慈禧的憂慮,僧王多少會「生出意見」來的;最後,只能指望他「顧全大局」了。

恭王這些話。慈禧當然都聽懂了。對於僧王是否真能「顧全大局」,她心中可沒有什麼譜,但眼下並無更好的辦法,只好輕嘆了口氣:「說得也是,就這麼辦吧。」

恭王補充道:「請兩宮皇太后寬心。僧格林沁必格外用命,以報天恩。」

這句話的意思是:僧格林沁既不願曾國藩分功,又以此攸關一世威名,剿捻必出全力。情形彷彿當初關卓凡赴金陵會剿洪楊,金台號開炮轟城,曾國荃大受刺激。拚命先登,終於克複大城。

曾國藩就是甩在僧格林沁頭上的「鞭子」。

用意是好的,就是別過猶不及,捅出什麼簍子。

文祥看出慈禧的不安,奏道:「啟稟聖母皇太后,用曾國藩督剿捻匪。並不求馬上收功,只要能控制住局面,等到軒軍回國就好。」

慈禧的眉頭舒展了開來:正是,只要在軒軍回國前局面不繼續惡化,等「他」回來了,捻匪再凶狡,豈能當軒軍之一擊?

仔細想想。竟是四角俱全,僧王那一點可能的不愉快,變得完全不重要了。

於是擬旨,用印,六百里加急廷寄江寧。

第二天,三等毅勇公關卓凡奏亞特蘭大大捷事的摺子到了。

這一次的摺子是申時六刻到的,比上次從容的多,向晚時分,整個北京城便都曉得了。

於是,宮內宮外。內閣軍機,六部九卿,翰詹科道,莫不欣然踴躍,個個面上皆有得意之狀。言笑鼎沸不絕。

鞭炮聲又足足響了一個晚上。

「他」就快回來了。

慈禧突然覺得自己之前的種種憂慮那麼可笑,什麼捻亂回亂,有什麼好操心的?「他」回來之後,什麼亂子自然都風消雲散!

這段日子,美國的地圖,連慈安也看明白了,也曉得打下了亞特蘭大意味著什麼,雖然還是忍不住感嘆落淚,但很快便笑逐顏開,更拿出自己的梯己,在宮中放了一輪賞。

東邊的搶了先,西邊的自然不能後人,又放了一輪賞。

於是宮女太監,個個私下底求神拜佛,保佑關公爺在那個什麼美利堅天天打勝仗。

慈安悄悄跟慈禧商量:「妹妹,那個勝保,要不然咱們別辦了吧?」

慈禧一笑:「姐姐放心,他不是因私害公的人。」

這個「他」,慈禧未具其名,但慈安當然知道她說的是誰,而且聽在耳朵里,自然而然,沒有一點突兀的感覺。

慈禧沉吟了一會兒,道:「不過看在他的面子上,可以留勝保一條命。」

慈安舒了一口氣,道:「這樣好,這樣好,永不敘用就是了。」

這天晚上,雖然宮外邊的鞭炮聲不斷,但慈禧睡了一個多少天來都沒有的好覺。

三更時分,「他」又來了。

這一次,沒有半途而止,沒有白氏攪擾,一路舟行,終入藕花深處,驚起一灘鷗鷺。

花海中的帳幕,方家園的綉榻,全都回來了。

她一定喊出了聲音,因為醒過來的時候,帳子外的一盞宮燈點亮了,兩個宮女惶恐地跪在地上。

慈禧叫她們退了下去。

重新熄燈之後,黑暗中,年輕的太后目光灼灼。

次日一早,軍機全班叫起,四品道台銜利賓奉特旨隨班覲見。

和上次一樣,利賓提前一天到了北京,恭王先接見,第二天關卓凡的報捷摺子由上海六百里加急送到,今天利賓隨軍機進宮為兩宮「譬解」。

不一樣的是,昨天晚上,宮裡面頒下旨意,加賞利賓四品道台銜。

隨旨意一起過來的,是全套的四品官服:青金石藍色涅玻璃頂戴,八蟒五爪蟒袍,雪雀補子,香木朝珠。

這個恩典可真是異數。

說實話,利賓之前的那個五品知府銜,因為是捐來的,不算多麼值錢。這個道台銜可不一樣,不但連升兩級,更重要的是特旨頒賞——這個含金量,十倍於捐官了。

問題是,為什麼呢?

利賓雖然辛苦,卻只是一個信使,朝廷似乎沒有給報信的打賞的規矩啊?再說,這也賞得太厚了呀。

何況,前線將士還沒有正式頒賞呢。

但君有賜,臣不能辭。利賓官小職微,也沒有辭的資格。

他不知是禍是福,忐忑了一個晚上。

第二天一大早候班覲見的時候,軍機大臣們對他一夜之間換了官服,卻似乎並不意外,只是微笑著恭喜他。利賓連連遜謝,得個空,悄悄向曹毓瑛請教。曹毓瑛卻只是笑著說了句:「總是好事。」便不肯再說什麼了。

還是在養心殿東暖閣召見。

兩宮滿面笑容,慈安太后還笑著說了句:「利賓,咱們可又見面了。」

和之前的查塔努加大捷不同,亞特蘭大大捷是由一系列戰役組成的,比查塔努加大捷複雜得多。但有了查塔努加大捷以及這幾個月做的「功課」打底,加上利賓譬講生動,連慈安太后都搞明白了一連串大戰的來龍去脈。

對關卓凡屢出奇謀,多爾頓迂迴奇襲,薩勒卡斷敵糧道,阿拉圖納掘壕抵近,新希望教堂散兵夜襲,妙計迭出,連克堅壘,君臣都不由讚嘆不已。

阿拉圖納月夜戰壕內生死相搏,肯納索山陣前屍山血海,兩宮想像當時情形,禁不住悚然動容。

只是有一點兩位太后聽不明白:關卓凡的奏摺內、利賓的口中,反覆出現的「鐵路」、「火車」,是兩樣什麼東西?

這個疑問由慈安提了出來。

利賓道:「回母后皇太后的話,這個『鐵路』和『火車』,二而為一,算是一樣東西。『鐵路』是在地面上鋪兩根長長的『鐵軌』,這兩條『鐵軌』之間的距離總是一樣的,並肩而行,永不相交。這『火車』由許多車廂前後連綴而成,每一個車廂下面都裝有車輪,這車輪亦是鐵做的,同『鐵軌』嚴絲合縫,『火車』乃可在『鐵軌』上奔走。」

這還不算太難理解。慈禧點了點頭,道:「『車同轍』嘛。」

利賓道:「聖母皇太后聖明!」

慈禧繼續問道:「這火車如此沉重,可是要套上許多馬匹方才能夠拉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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