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這種事情是猶豫不得的,未等南軍指揮官下定決心,敗兵已如一大片骯髒而洶湧的潮水漫進了陣地,白沫四濺,而且不肯停止,繼續向前沖刷而去。
陣地上頓時混亂不堪。
這就是奇科莫加戰役時,在未得本部探馬回報、得知中路托馬斯部沒有潰退之前,關卓凡不敢出兵救援的原因:和敗兵攪在一起,敗兵的後面緊緊貼著追殺的敵軍。
防線上的軍官們大聲吼叫著,用最難聽的話咒罵著,威脅著,揮舞著手槍,試圖阻止這片喪失理智的人群。但毫無作用,潰兵們被恐懼、絕望和沮喪的情緒牢牢抓住,如中魔怔,唯一的念頭就是趕快擺脫身後那群藍色的魔鬼,趕快離開這個戰場。
一名南軍上校憤怒地向潰兵們高喊:「不許逃,你們這群混蛋!你們還愛不愛你們的祖國?」
一名經過他身邊的逃兵居然還有精氣神回答:「向上帝起誓,我們愛國——我們這不正在竭盡全力趕回祖國嘛!」
恐慌的情緒像傳染病一般,在防線守軍中迅速蔓延開來,有的士兵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糊裡糊塗地就和敗兵一起向後逃去,陣腳被沖鬆動了。
就在這時,沒有經受任何像樣的阻擊,藍色的狂潮呼嘯著卷進了南軍陣地。
慘烈的肉搏戰開始了。
無數藍色和灰色的士兵絞扭在一起,人們用刺刀、槍托、馬刀、短劍、斧頭、鏟子、木棍、石頭、彈藥箱……用能夠找到的一切尖硬物體往對方身上招呼。刺刀捅入肉體。刺穿臟器,身體里發出氣球破裂一樣的聲音;沉重的鈍器擊打在身體上。肌肉下骨骼沉悶地碎裂開來。屍體迅速堆積起來,血從坡面流淌下去,在戰壕底部彙集成池塘和溪流。
一個南軍用槍托把迎面而來的一個北軍的臉砸得稀爛,另外一個北軍斜次里衝出,借著前沖的力量,步槍的刺刀穿透了他的身體,南軍士兵痛苦地大叫,伸出手去。想抓住對方,卻怎麼也夠不著。
一個北軍爬上一條戰壕的邊沿,戰壕里的南軍舉槍向上捅去,力量如此之大,清晰地聽到「咔嚓」一聲,刺刀戳穿了北軍的胸骨,這個北軍被整個地挑了起來。接著,刺刀無法承受這樣的壓力,一下子斷成兩截,北軍士兵的身體沉重地摔了下來。
一個往後逃去的南軍士兵被屍體絆倒,北軍士兵衝上來狠狠地揮槍刺下,刺刀將他牢牢地釘在地上。南軍士兵長聲慘呼,北軍士兵往回拔槍,急切間居然拔不出來。
數不清的斷肢在腳下被踢來踢去,時不時還能踢到一顆人頭。
到了後來,刺刀扭曲了。馬刀捲起了刃,找不到武器的人們就用牙齒和手指。咬對方身上能夠咬到的一切部位,掐對方的咽喉,挖對方的眼睛。
藍色的大潮一個接一個浪頭打在南軍陣地上,無休無止。藍色的身影愈來愈多,終於徹底淹沒了灰色的人群。
南軍的第一道防線崩潰了,士兵們一部分向山坡上逃去,一部分沿著傳教士高地的山腳,向南、北兩個方向逃去,其餘的,舉手投降。
指揮所里的關卓凡長長吐了一口氣,看格蘭特,總司令沉靜如水。
關卓凡略覺慚愧,轉念一想,老子雖然已身經百戰,但主持這種全近代化的大型會戰,畢竟還是大姑娘上轎第一次嘛,下一次自然就完全「養氣」了。
這個時候再向東南方觀望右翼瞭望山戰事。
瞭望山霧氣迷濛,高倍的望遠鏡內,雲層上升的時候,藍色的身影若隱若現,其他時候幾乎什麼都看不見,只聽到不斷傳來的槍炮聲。雖然還沒有戰報送來,但每次浮現出來的藍色人影都比上一次抬升了一點,感覺是進度雖不是太快,但穩紮穩打,步步高。
阻擊朗斯特里特的部隊應該已經接敵了,但還沒有任何消息過來。
左翼謝爾曼部的第一份戰報倒是送了過來,卻出乎關卓凡和格蘭特的意外:很不順利。
傳教士高地北端坡度較緩,險要較少,原先以為相對容易攻打。但事實上有兩個因素是北軍統帥部沒有預料到的。
一個是南軍因為不少大炮無法安置在主嶺上,瞭望峰更加架設不了大炮,所以順理成章這些剩下的火炮都留在了右翼。因此傳教士高地北端的炮火出乎意料的密集猛烈。
還有一個是南軍事先沒有想到北邊過來這麼一支大軍,驚嚇之下,分外重視,把主嶺這邊實在塞不下的全部拉到了傳教士高地北坡,右翼的兵力又得到了計畫外的加強。
北軍對南軍右翼敵情判斷不準,謝爾曼一打起來。才發現非常辛苦。幾輪進攻下來,傷亡很大,進展很慢。
真是禍兮福兮。
關卓凡和格蘭特都有點緊張了,看情況北端的南軍不但有能力擋住謝爾曼,不排除還有支援主嶺的餘力,那樣麻煩就大了。得趕在南軍做出新的調整之前,一股作氣,攻下主嶺剩下的兩道防線,底定戰事。
傳令攻佔了第一道防線的部隊不做休整停留,繼續向上攻擊。
事實上進攻部隊也沒有真停下來。前敵幾個軍事主官簡單地碰了一個頭,決定不等後命,留下一支部隊照顧繳獲、俘虜和後路,其他的部隊繼續向傳教士高地主嶺南軍的第二道防線進攻。
打頭的,軒軍這邊還是德字團,昆布蘭軍團十四軍那邊是威斯康星二十四團。
進攻第二道防線的戰鬥打得非常順利。
第一道防線和第二道防線之間的距離不遠,方才向山上逃去的敗兵一定程度上扮演了和之前的敗兵們同樣的角色,在北軍發起正式攻擊之前,已經把南軍的陣地——包括山坡上的散兵坑和後面的主防線,攪得一塌糊塗。
還有,不久前北軍突入第一道防線時發生的慘烈的肉搏戰,因為距離近,看得清清楚楚,第二道防線的守軍受到了很大的刺激。這一支南軍許多都是新兵,從沒有見過這種場面。這種戰鬥,身歷者生死搏鬥時陷入瘋狂狀態常常忘了也來不及害怕,旁觀者反倒更覺恐怖。因此士氣低落,加上敗兵瘟疫般傳染恐慌情緒,不少士兵開打前就已有棄戰的打算了。
戰鬥一開始,散兵坑裡的士兵就爬起來往回跑,南軍防線更加混亂。北軍一個衝鋒便突入進去,南軍只做了象徵性的抵抗,便散的散,降的降。
北軍雖然已十分疲憊,但士氣高昂,待後續部隊上來,向兩翼擴展陣線,穩定了形勢後,又由德字團和威斯康星二十四團打頭,開始向設在傳教士高地主嶺山脊上的南軍第三道也是最後一道防線發起攻擊。
然而這一次,北軍遇上了大麻煩。
這一道防線是南軍最後的防線,後退一步,即無死所。背水一戰,不拚命也得拚命。守軍是田納西軍團的精銳,大多是老兵,戰鬥力非常強悍。
第二、第三道防線之間,南軍只在靠近第二道防線的位置挖了一些散兵坑,在北軍進攻第二道防線的時候,這些兵就全部撤回了山脊。之前第一、第二道防線間的散兵坑裡的士兵一開打就往回逃,因此中路北軍從頭到尾都沒見識過這種散兵坑好拿來做什麼用。
但南軍也因此不必擔心誤傷戰友,北軍一進入有效射界,便居高臨下,開火射擊。
一開始,北軍打得雖然艱苦,但基本還算順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