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卷 星條旗之殤 第十七章 謝爾曼

一個高大的身影闖進房間,風一般卷過格蘭特身邊,直奔關卓凡而來。

關卓凡的手剛剛伸到半途,一個「不妙」的念頭還沒轉完,威廉·特庫姆賽·謝爾曼大張雙臂,抱住了他狠狠一搖:「關侯爵,你和我一樣,都是個瘋子!」

關侯爵也算弓馬嫻熟了,但被他這麼一搖,也不由腦子一暈。

醒過神來,才看清來者形貌。

倒是穿著全套的將軍服,外面還披著軍大衣,可是皺皺巴巴,顏色可疑,領口以下還鬆開了好幾個扣子,襯衣的領子彆扭地露了出來,渾身上下,衣服、褲子、靴子,都沾滿了泥點,比格蘭特那天還過分。

頭髮硬而雜亂,髮際線很高,寬闊的額頭下,一張青灰色的長臉隱隱透著病態的紅暈,鬍子幾乎從下巴長到了眼角,雙眼布滿血絲。

孟菲斯戰區司令,俄亥俄軍團軍團長,還有,尤利西斯·格蘭特最好的朋友。

格蘭特在一旁為他的朋友解釋:「逸軒,威廉看過你寫給聯邦政府的建議書。」

哦……那又如何?

格蘭特想來關卓凡也沒聽懂,於是補充說明:「威廉的觀點和你非常相近……比如,戰爭剛開始的時候,威廉就認為這是一場漫長的戰爭,要打好幾年,直到南方的資源完全耗盡。聯邦政府最重要的工作,不是打擊南方的軍隊,而是……」

「打擊南方的平民!」謝爾曼接上話。「我並不是說要殺掉他們——當然真有需要我也毫不猶豫——我是說:要讓他們鬼哭狼嚎!牽走他們的牛、燒掉他們的房子……就像你說的,『直到他們再也沒有能力為叛軍提供一粒子彈』!南卡萊羅納那幫童子軍。他們以為戰爭是一場遊戲,不對,得告訴他們,戰爭是地獄!」

格蘭特繼續註解:「逸軒,你知道,那個時候,除了威廉,我聽過的最悲觀的預計是戰爭要打六個月……」

謝爾曼聳聳肩:「所以他們就把我當成瘋子。我的小威廉去學校的時候。一幫臭蟲跟在後面喊『瘋子的兒子』……」

他的熱烈的眼神黯淡下來。

格蘭特對關卓凡說:「小威廉剛剛過世了……在威廉出發來這兒前。可憐的孩子,染上了傷寒,就在威廉的軍中。」

關卓凡心頭一震,他握住謝爾曼的手:「謝爾曼將軍,我很難過,你是一位……偉大的將軍。」

謝爾曼凄然:「可是不是一位偉大的父親。有什麼辦法呢?這就是戰爭,荒唐的戰爭。戰爭是地獄。戰爭自己也該下地獄。你知道嗎,老布拉格還給我介紹過工作呢,可現在,我的任務是揪下他的腦袋。」

布拉格?布萊克斯頓·布拉格?對面的南軍主帥?關卓凡望向格蘭特。

格蘭特點了點頭。

關卓凡默然。這是這場戰爭最殘酷的一面,你死我活的雙方,是曾經的同事、同學、師生。甚至是親人,包括翁婿、兄弟、父子。

比如,剛剛結束的奇克莫加戰役中,邦聯准將本·哈丁·海姆在軒軍攻打南軍中路時陣亡,他也是南軍此役陣亡的軍銜最高的一位。而他的妻姐,就是美利堅合眾國第一夫人瑪麗·林肯。

真正是骨肉相殘。

沒有人知道林肯夫人對妹夫死於己手的真實感受。在公開場合,她總是表示希望自己所有親邦聯的親戚都死光,因為「如果有可能,他們一定會殺了我丈夫,並且推翻我們最心愛的政府」。

但人前人後,又有誰知道呢?

謝爾曼說道:「老布拉格介紹我去艾奧瓦州軍事學院任教,嘿嘿,那個時候本來我以為自己什麼都幹不了啦。」

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之前的程序看來都是一樣的,格蘭特如此,謝爾曼亦然。

氣氛太沉重了,關卓凡微笑道:「謝爾曼將軍,我知道你做過路易斯安那大學的校長。你還是一位優秀的教育家。」

謝爾曼眼睛一亮,但以為是格蘭特和他說的,也不以為意,哈哈一笑:「是啊,如果不是老布拉格,我還不知道自己還能教書。」

關卓凡笑道:「將軍,我聽說在西點軍校的時候,你是記過最多的學生呢。」

謝爾曼放聲大笑:「對!我現在知道我為什麼要去當老師了——為了報仇!」

三個人都笑了起來。

謝爾曼:「好吧,關侯爵,總之非常、非常、非常高興見到你。」他轉向格蘭特:「尤利西斯,我想知道你為什麼在行軍時間上給了我的部隊這麼奇怪的一個安排——不可以提前?」

原來謝爾曼軍團還在路上——不過已進入查塔努加外圍,他自己等不及想見關卓凡,先行一步。

關卓凡和格蘭特心中一松,關卓凡說:「謝爾曼將軍,請看地圖。」

關卓凡之前對南軍動向的判斷是正確的,而南軍內部也確實產生了不同的意見。

爭執主要發生在主帥布拉格和從東線趕來增援的朗斯特里特之間。

布拉格心有餘悸,力主持重。他實在是搞不清奇克莫加戰役中那隻北軍援軍投入戰場之後發生了什麼。後來的情報顯示,實際投入戰鬥的北軍援軍不超過兩萬人,但為什麼接戰的部隊有那麼激烈的反應呢?是不是我軍的戰線有什麼之前沒有發現的重大漏洞呢?

反覆推演,始終不得要領。

朗斯特里特不以為然。他當時負責左翼,沒有和軒軍直接接觸,右翼和中路發生了什麼並不清楚,在即將全殲北軍托馬斯部之際,右翼和中路莫名其妙地退了下去,害得他獨力難支,功虧一簣,已經是氣得要死。

戰後布拉格一副神經兮兮的樣子,讓他愈加不滿。

能有什麼緣故?西線的兵都是稀泥和的,被人家抽冷子打了一拳就懵了唄!

說起來南軍的東線部隊對西線部隊有一種天然的歧視,原因當然是東線打得好,西線打得沒那麼好,還有,東線的老大——羅伯特·李比較牛,自然而然,下面的將領的眼睛和頭頂的距離就比較近。

兩個人都沒辦法想像,對於一個士兵來說,原本已經習慣了對面每隔三十秒飛來一顆子彈,突然這個間隔變成了三四秒甚至兩三秒——這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這個士兵還怎麼能夠堅持呆在原來的戰線和陣地上?

兩個人愈吵愈厲害,朗斯特里特牛脾氣發作,上書里士滿:撤掉布拉格!不然老子就拔營回東邊,不陪這個怕死鬼玩了!

將帥不和到了這種地步,最後逼得總統大人親自出面調停。邦聯總統傑弗遜·戴維斯從里士滿趕到了查塔努加——這個情報北軍可不知道。

布拉格是戴維斯的嫡系,當然不會撤他,可下面的情緒不能不照顧。其實不止朗斯特里特,布拉格的田納西軍團本部,也有很多求戰的,都不服氣,都覺得奇克莫加最後那一傢伙輸得糊裡糊塗,都想找回場子。

戴維斯說:老布呀,得打啦,不然我也不好交待啊。

就在這個時候,探馬來報,北軍從傳教士高地撤防了。

布拉格第一個反應:此中有詐!北軍必然是在哪個山谷埋下了伏兵!

但反覆偵察,傳教士高地里里外外,北佬毛都沒剩下一根。而傳教士高地全長不過六英里,如果有一支數萬人的大軍呆在那兒,絕對不可能發現不了。

天上真的掉下了餡餅嗎?

朗斯特里特:你在等什麼?等我們的身上長出蘑菇來嗎?

探馬又報:北軍前沿防線後撤。

朗斯特里特咆哮:還有什麼好說?北佬明明是兵力不足,收縮防線,固守待援!

好吧,布拉格終於下定決心:傳令全軍,搶進傳教士高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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