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車到達華盛頓聯邦車站的時候,在站台之外居然早已經有馬車等候著了。這一次,沒有過多的繁文縟節,關卓凡、卡梅隆一前一後,再由上兩駕載有衛兵的馬車護衛引導,一共四駕馬車沿馬薩諸塞街,向西北方粼粼馳去。
至芒特弗農廣場轉上紐約大街,改向西南方行駛。而紐約大街盡頭和賓夕法尼亞大街交會處,就是白宮了。
這個時候它還不叫白宮,不過在關卓凡的腦子裡,已經不自覺地把它稱為白宮了,不然每次想到它都得在腦子裡打個滾,著實討厭。
眼前的美國首都華盛頓,給關卓凡的印象就是一個巨大的兵營。沿途的每一片草地上都扎著帳篷,到處都是挎著槍的人,其中有穿著藍色制服的聯邦軍人,亦有不少是穿著五花八門服裝,從各州調來「勤王」的民兵。
另外一個印象則不很好——這不能算是一個乾淨的城市。動物糞便到處都是,動物屍體亦不鮮見,街角垃圾成堆,空氣中隱隱漂浮著一種混合著腐爛食物、汗水和硝煙的奇異味道。
關卓凡提醒自己,這是十九世紀中葉;還有,行軍紮營,衛生問題不是有傷大雅,而是生死攸關。
已經在松江軍團中頒布的衛生條例,也開始執行了,但是力度還要加強,這個時代的意料水準還不夠高,講衛生就是戰鬥力,重要性不在大炮槍彈之下;不講衛生,那就是給敵人送槍送炮,送人頭。
到了目的地,關卓凡下了馬車,卡梅隆在旁伸手。以示引路。負責關防的衛兵向他們舉手敬禮。關卓凡微笑致意,但是——
這……是白宮?
關卓凡事先已經做好了足夠的心理準備,穿越之前,他沒有去過美國,但白宮見面不如聞名的說法已經聽過很多了。他預備著實物比想像中或者說印象中的「小」。
可是,這個「白宮」不僅僅是「小」,還「少」。還有,形狀也不對啊。
前方是一棟白色的兩層的長方形的建築。
關卓凡的印象中,白宮應該是一個建築群,這裡怎麼就這麼孤零零的一棟樓?
還有。白宮的中間部分應該是凸了出來,為圓弧形,而這個「白宮」完全方頭方腦。
還有,他記得白宮是三層,這個「白宮」明顯是兩層。
還有,這是南草坪嗎?會不會也……小了一點?
一種時空錯亂感捉住了關卓凡。他一陣混亂,一個荒唐的想法令人不安地冒了出來:我穿越過來的這個時空,不會和原來的那個不一樣吧?
其時已是天色向晚,日影西斜,白色的建築籠罩在一團淡淡的金暉中。大門開處,四根巨大的門廊柱在夕陽中默默佇立。
關卓凡心中一動:太陽在我的右手邊……
腦海中一道亮光閃過。
我現在面向南方,這座建築的大門開向北方……
這哪是南草坪。這是北草坪!
他恍然大悟,記憶被迅速調動起來:
白宮是一座坐南朝北的建築,出現在媒體中的形象基本都是它向南的那面,包括南草坪,建筑前面凸出為圓弧形,等等,而它的大門卻是開在北邊。
草坪南低北高,白宮實為三層,但因為地勢的緣故,從北邊的大門直接進入的樓層其實是第二層。雖然英語中稱為「一樓」。
在南邊便可以清楚看到白宮的第一層了,所謂「底層」。
至於建築群……關卓凡也想了起來:白宮的東西兩翼是後來加建的,這個時候……就只有這麼多。
在中國的宅子里呆得太久了,本能地把所有的建築當成了坐北朝南。
想通這些,不由啞然失笑。然後心頭大松,再看白宮,這種違和感就變得有趣了。
關卓凡的專業跟審美沒啥關係,但即便以他的眼光,這幢建築看起來不說不倫不類,也是……怪怪的。
底子是英國鄉村大宅的風格,但北邊加了個巨大的門廊,南邊加了個巨大的游廊;北邊門廊八根大柱,正面四根,兩邊各兩根,南邊游廊六根大柱,這十四根巨大的石柱前後一堵,白宮就變成了希臘神廟。
關卓凡想,這應該很對美國那撥開國元勛的胃口吧——天命所歸。
一種幾乎不加掩飾的神教氣息。
當然,他也知道,這所房子原來並非白色,而是灰紅相間的。四十年前被打進來的英國人放了一把火,燒得只剩了一個架子,戰後重建,為掩飾過火的痕迹,通體刷成白色。之後將錯就錯,外部就都用白色建材裝飾了。
走進白宮。
還不錯,不說金堆玉砌,也稱得上典雅堂皇。
只是這個時代還沒有電燈,只有煤氣燈,光線不免暗了一點。
穿過寬大的進廳和過廳,他和卡梅隆被徑直引到和大門南北遙遙相對的一間橢圓形的房子里。
這間房子的天花和牆壁是白色,但地毯、窗帘、桌椅全部都是藍色,飾以金色花邊,大致應是同時代的法國皇室風格,顯得富麗堂皇。
夕陽透過窗戶斜斜地灑了進來,關卓凡望去,窗外綠草如茵,就是後世曝光率最高的南草坪了。
他心中一動,這一層是「一樓」,即所謂「國家樓層」,這間橢圓型的房子居於樓層南半部的最中間,應該就是著名的「藍廳」。「藍廳」向來被用於接待比較重要的客人,歷史上,中國第一個赴美使節陳蘭彬,就是在「藍廳」被當時的美國總統拉瑟福德·海斯接見的,那是1878年。
現在,提前到1863年了。
腳步聲響,侍者高聲唱名:「美利堅合眾國總統到!」
關卓凡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快步走了進來。
寬闊的前額,長而削瘦的臉龐,深凹的眼眶,上唇颳得乾乾淨淨,下巴留著標誌性的絡腮鬍子。關卓凡壓抑著激動的心情,再不得認錯的:美國第16任總統,亞伯拉罕·林肯。
關卓凡和卡梅隆脫下禮帽,微微躬身。
林肯向關卓凡伸出手:「逸軒,很高興見到你。」
關卓凡一怔,林肯說的這兩個字發音有點彆扭,但他沒聽錯,不是「侯爵閣下」,是「逸軒」。
信息量好大,一個有意思的開始。
他隨即轉過一個念頭:美國人真是做足了功課。
關卓凡握住林肯的手:「總統閣下,謝謝你的邀請。」
跟這位百多年前的歷史人物握了手,讓他心中有一種奇異的感覺。
「這是一次難得的見面,我非常感激貴國政府所做出的決定,也感謝你和你的兩萬七千名士兵,不遠萬里來到美國。」林肯微笑著說,「在我們開始談正事以前,不知我是否有這樣的榮幸,可以贈予你一件小小的禮物。」
說罷這句,林肯鬆開了手,扭頭示意。站在他側後方的一名隨員走了上來,手裡捧著一個小盒子,立定之後,將盒蓋面向總統打開。
林肯從盒子中拿起一個拴著一條藍色錦帶的五角形的金屬物件,轉向關卓凡,改了稱呼。
「侯爵閣下,為表彰你無與倫比的勇氣和卓越的奉獻精神,我,亞伯拉罕·林肯,謹以美利堅合眾國參議院和眾議院之名義,授予你國會榮譽勳章。」
耶?
關卓凡先是吃了一驚,面上保持著禮節性的微笑,看看林大鬍子,又以眼角的餘光,偷偷瞄了瞄盒子里的那一隻青銅色的徽章。
要,還是不要呢?
他心裡仿似有一隻小貓的爪子在輕輕撓著,痒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