扈晴晴把楊婉兒帶回了家裡,還認了她做妹妹,自然是一起住在胡雪岩府上的時候,生出來的感情,在關卓凡來說,真是再也想不到的一件事。
「也好。」他點了點頭。這個事情,雖然怪怪的,不過扈晴晴身為巡撫衙門的內當家,不能說連這個主都不讓她做。
「婉兒,你在胡道台家裡,都做些什麼啊?」
「他們什麼都不讓我做。」楊婉兒紅著臉說道,「我就跟羅太太學洋話。」
「嚯,不簡單。」關卓凡心想,螺獅太太本來就是洋派的,婉兒住在租界里學洋話,倒是不壞,「半年的工夫,大約也學了不少吧?要是荒廢了,倒怪可惜的……回頭我找個先生,你跟你扈姐姐一起,還可以接著學。」
「謝謝老爺。」婉兒很懂禮貌地道了謝。
「老爺」兩個字,是侍妾對主人的官稱,婉兒自然隨了扈晴晴這樣叫。關卓凡有心讓她叫姐夫,再想一想,還是略覺突兀,等以後再說好了。
「嗯,」關卓凡笑著說,「不過你有空了,還該跟你扈姐姐學兩手菜,到了嫁人的時候,那就用得著了。」
「我不嫁人,」楊婉兒羞澀地把頭一低,「我就跟姐姐在一塊。」
十五六歲的姑娘,盡可以嫁得人了,她現在這樣說,倒讓關卓凡心中一動。
他把婉兒從江陰送回上海,除了扶危救困的意思之外,更主要的是敬重楊氏一門忠義,兩百年來守護舊主,其情可感。那位做爺爺的,痛恨滿洲人的神情歷歷在目,不知婉兒有無沾染幾許?他亦想慢慢看一看。不過現在還早,這些都談不上,他看著這個除了年紀小。其他什麼地方都不小的「小姨子」,暗暗搖頭,心想:若是當時劉郇膏對自己的舉動有什麼猜測,這回倒更像是坐實了。
不過現在暫時沒心思琢磨這些,做了新郎,照樣還得坐堂辦事。他這次把分駐各地的軒軍主官都叫了回來,所為的。不止是一杯喜酒!到了下午,這些軍官便都被傳到巡撫衙門,在側廳會議。
這一回,跟昨日里的喜氣洋洋不一樣,清雅街上和巡撫衙門內外的戒衛,都上了雙崗。軍官們感受到氣氛的凝重。人人在側廳內端坐,彼此之間只是點頭示意,就連最愛耍寶的張勇,也是一言不發。直到關卓凡昂然直入,大家起立行了軍禮,關卓凡擺了擺手,讓大家坐下。氣氛才稍微活絡了一點。
「世傑,你來說吧。」關卓凡向左首的丁世傑點點頭。
「是,爵帥。」丁世傑欠身應了一聲,從身後拿出一個大封袋,把繩扣繞了兩繞解開來,取出幾頁大紙,上面密密麻麻的,不知寫著什麼。
「福瑞斯特!」
「在!」福瑞斯特立起身。雙腳一併。
「著令洋一團八營,除兩營留駐鎮江外,其餘六營,限十二日內,由水路趕至松江報到!」
雖然還不能確知是為了什麼,但這是軍令,福瑞斯特毫不猶豫地大聲應道:「嗻!」
「吳建瀛!」
「在!」
「著令建字團六營。除兩營留駐常州外,其餘六營,限十五日內,趕至松江報到!」
「嗻!」
「姜德!」
「在!」
「著令德字團六營。除兩營留駐蘇州外,其餘四營,限八日內,趕至松江報到!」
「嗻!」
這三條命令,等於是將分駐蘇常鎮三地的軒軍主力都抽了回來,再加上原來就駐紮於此的馬隊、克字團、先字團、洋二團,以及祿字團和魁字團,松江一府之內,又要大兵雲集了。各個團官都以興奮的目光彼此相視,心想不知大帥又要去打哪裡了,莫非是要跟「左騾子」去搶杭州?
「爵帥軍令!」丁世傑大聲道。
嘩地一聲,原本坐下了的軍官們霍地起立。
「自今日始,軒軍設師!」丁世傑一字一句地念道,「師即為鎮。洋一團、克字團、德字團、魁字團,集成第一師!洋二團、先字團、建字團、祿字團,集成第二師!」
「師」的名字,官軍不曾有過,但洋人和太平軍,都有這一層編製,因此大家都不覺得陌生。至於說「師即為鎮」,意思自然是說師的主官,相當於總鎮,也就是總兵了。軒軍之中,現在只有張勇和伊克桑是實任的總兵,於是大家又都羨慕地看著他兩個,心說這一回他們要出任這個新的「師官」了。
誰知不是!
「著福瑞斯特,兼署第一師師官!著白齊文,兼署第二師師官!」
這一下,都大出意外。大家偷眼望去,只見張勇面無表情,伊克桑卻微微漲紅了臉。
這還不算完,丁世傑又繼續宣布下一道軍令。
「兩師之上,設軍團!著華爾任軍團長,張勇任副軍團長!原中軍營與親兵營合併,設近衛團,著圖林任近衛團團官,連同馬隊,均由軍團直屬!」
這就更離奇了,連一等子爵、實任江南提督的丁世傑自己,都沒了位子,等於是被架空了。待到軍令宣布完畢,面色如常的,只有丁世傑、華爾、張勇和劉郇膏這四個,見得出是預先便已經知道了,其餘的人則面面相覷——我們這不是變作新一代的「常勝軍」了么?而福瑞斯特和白齊文兩個,驟然得了師官的位子,面上的驚訝之色,亦實不下於他人。
※※※
六月里的天時,說變就變,頭一刻還是晴空萬里,這一刻便已是烏雲滿布,而且有隱隱的雷聲自天際傳來。巡撫衙門的側廳之中,光線一時黯淡下來,要由撫衙的親兵張起大燭,才能繼續進行會議。
就在這樣緊張凝重的氣氛當中,關卓凡開口了。
「等到大家都回到松江,各部的軍官,還有部隊的人數之間,大約還要略作調配。」他微笑著,用很閑適的口吻說道,「兄弟以前得過一位高人的指點,說是『兵不能閑』,因此現在雖然江蘇的仗已經打完了,各位亦不可有分毫懈怠之心。這一次,我請大家回來,在松江集結,是為了好好練一練兵。」
這樣大的動作,原來只是為了練兵么?人人心裡都存著疑問。堂上的這些軍官,最低都是從三品的游擊,然而他們對大帥的脾氣,實在是太熟悉了。他跟屬下說話,絕少聲色俱厲、以勢凌人,但平平淡淡的話語之中,自有一股不容反駁的威勢在內。而且從密雲打到江寧,大小數十戰,神機妙算的地方實在太多,誰敢不服?
說實話,都是由衷的服氣。既然如此,現在大帥說練兵,那麼就練兵好了!
「也不光是練兵,」關卓凡轉向劉郇膏,「劉先生,糧台上也還要協調一下。現在暫且還是先由總糧台來供應,不過軍團要有自己獨立的糧台,就由你的軒軍總糧台拆出來好了。這件事,歸你來辦,要儘快。」
「是。」劉郇膏起身答道。
「另外,你再找一找電報總局的卞寧,軍團和底下的兩個師,都要設電報房,請他儘快分派人員和裝備。」
「是,我今天就去找他商議。」
「不參加這次演練的部隊,也不要閑著。世傑,」關卓凡又轉向了丁世傑,「還是按我們說好的,從各營什長以上的人裡頭,選些年輕好學又識字的,讓他們候命。」
「是!」丁世傑沉穩地答道。
大家聽出味道來了——參加松江大練兵的,叫做軍團,歸華爾統帶。而不參加練兵的,江蘇各地的余部和綠營,則仍歸丁世傑管轄。
關卓凡說完,掃視了一圈,人人都沒有說話,只有福瑞斯特,實在是好奇,忍不住問道:「老總,選出來的那些識字的人,是要他們做什麼呢?」
「做什麼,現在誰知道?」關卓凡開心地笑了,「不過既然識字,說不定送他們到學政那裡去念書,也未可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