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南風雨 第一百零一章 借刀殺人

在關卓凡的眼中,自從李鴻章奏調吳熙去「幫辦軍務」,用心便已是昭然若揭。他所不知道的,是李鴻章打算什麼時候動手,因此卞寧和黃海清的到來,太及時了,不枉當初煞費苦心,在李鴻章衙門裡埋下了這顆「釘子」。

說起來,李鴻章想出這樣調虎離山的辦法,還是從關卓凡這裡借鑒過去的,當初關卓凡保奏趙景賢幫辦軍務的舉動,給了他很大的啟示。

「關逸軒調了趙瘸子進他的藩司衙門,我們也不妨依樣畫葫蘆,把吳煦調來做常勝軍的會帶,也算是幫辦軍務。」開拔之前,他對周馥和李鶴章這樣說,「常勝軍里洋人最多,若論跟洋人打交道,誰又能比他吳子潤強了?軍務為先,這個理由光明正大,旁人也不能說什麼。」

這只是第一步,算是埋下的一個伏筆,等到大軍開拔,吳煦自然要隨軍行動。到了打破太倉之後,第二步開始了,就是黃海清抄回的那個摺子。

摺子寫得很冠冕堂皇,說吳煦原本就身兼江蘇皋司和上海道,現在又兼任常勝軍的會帶,難勝繁鉅,不得不替他開去一個職位。吳煦是三品官,若說要去掉一個差使,當然不能開去皋司的職位,因此開掉那個四品道台的位子,就變作順理成章的事。

至於接替的人選,李鴻章為了表示至公無私,在摺子里說的是「臣並無成見,一由朝廷遴選賢能充任」。私底下,卻派人送信給曾國藩,要請老師替他保一個人,來署理上海道。

這個人。叫做黃芳,是湖南長沙人,道光十五年中舉,咸豐五年的時候任過上海知縣,也能說洋話。後來進入曾國藩的幕中,與李鴻章交好。有了這樣一個對上海知根知底,又跟洋人打過交道的人,李鴻章自然有底氣來拿掉吳煦。

這一番安排,本來稱得上是天衣無縫,可惜千算萬算。算漏了一個關卓凡。

在關卓凡來說,吳煦雖然還算「聽話」,但終究不如用自己人更加得心應手,因此早就想拿楊坊去替掉他。可惜上一次,他用了保吳煦陞官的辦法,想把吳煦從上海道的位置上擠走。結果人家官倒是升了,卻依然盤踞在道台衙門不動。事後才打聽到,吳煦不僅在薛煥那裡使了錢,而且還以重金賄賂了吏部的滿尚書全慶,因此把這個位子,坐得穩如泰山。

現在,有了李鴻章這把刀。關卓凡決心要唱一出「借刀殺人」了。

第二天,蘇州也不去了,先派人把楊坊請到清雅街的藩司衙門裡來,不做寒暄,直入主題:「啟翁,我要用你五萬銀子。」

「成。」楊坊也不問為什麼,沉靜地答道,「五萬夠不夠?不夠還有。」

「足夠了,」關卓凡見他這樣爽快,倒笑了起來。「我是要拿這五萬銀子,虎口奪食,替啟翁去奪一個上海道來。現在打仗,糧台的錢也緊,以後這筆錢。總可以從糧台上走賬的。」

原來如此!既然關卓凡說虎口奪食,那麼老虎指的是誰,不問可知。

「那吳子潤那裡……?」

「他還是當他的江蘇皋司,不過上海道台的位子是保不住了——李鴻章已經出奏了。」關卓凡把事情的經過,簡單說了,「我直說吧,他撫台大人想從上海把這一塊肉挖走,那是做夢。」

聽關卓凡這樣一說,楊坊也是豪氣頓生,搖搖頭說道:「逸軒,既然是這件事,那更要我自己來花錢了,何須動用到軒軍糧台的錢?不瞞你說,我再不濟,一二十萬銀子,還是隨時可以拿得出來。」

這五萬兩,關卓凡有所鋪排。其中的兩萬,準備交給許庚身來分派,另外一萬,準備送給安德海。這兩筆錢,他打算讓張順帶著,坐下午的船,走水路由天津回京。

「啟翁,軍機上和宮裡,我自有路子,歸我來辦。不過總要找個人,向上面保一保啟翁,這件事,我不能出面,須得另外找人。」

「逸軒,我聽你吩咐,你說該找哪個?」

「河道上有一位何參將,現在正在上海。這個人是吳制軍的妻弟,人也還可靠,我來安排一下,讓你跟他去接頭。」

「逸軒,你的意思是……」楊坊似有所悟地說。

「漕運總督吳棠,」關卓凡點點頭,說道,「咱們花兩萬銀子,買他一個密保。」

※※※

在許庚身和安德海那裡花錢,自然是為楊坊鋪路,但他們平時是在京里,總不能平白無故地替楊坊說話,必須得有一個人,先從地方上把楊坊的名字報到京里。有了這樣一個由頭,許庚身和安德海,才好施展。

清制,地方大員為了敘錄有功人員,或者推薦有特殊才能的人員,可以採取向朝廷保舉的方式,分為明保和密保兩種。

同樣有一個保字,但分量卻大不相同!明保是循例保舉,交吏部審議記檔,密保卻是直遞軍機處,由軍機大臣閱過密存,算是一種特重的保薦。

在關卓凡來說,現在還不到跟李鴻章翻臉的時候,尤其是李鴻章身後還站著一個曾國藩,更是得罪不起的人,所以他自己,不方便出面保舉,否則不但容易引起正面的衝突,而且怕啟動李鴻章的猜疑,危及到辛辛苦苦埋下的黃海清這條內線。

然而找人就找人,何以非得找駐節揚州的漕運總督吳棠呢?對於楊坊的這個疑問,關卓凡有一個說法。

「啟翁,吳仲宣這個人,不知你打過交道沒有?」

「當年因為辦小刀會的案子,我跟他有過一面之緣。」楊坊回憶道,「那時他還是清河縣令,官聲似乎也平常,官運也不怎麼好。直到這兩年,不知怎麼忽然紅了,擢了江寧布政使,又署了漕督。」

「這裡面,當然有個緣故。」關卓凡笑著說,「啟翁,你只當做軼聞來聽——」

那還是吳棠任清河縣令的時候,他的一位故交,湖南道員劉啟光去了世,長子扶棺回籍。喪船抵達清河縣地界時,派人上岸向他通報。吳棠得信後,立即派長隨帶了三百兩白銀作為賻儀,去船上送給劉啟光的兒子。

長隨來到碼頭,看見一艘喪船停在那兒,上前一問,果是某道員之靈,便呈上三百兩白銀作為祭禮。然而船上接銀子的,卻是姐妹兩人。

「那不對,」楊坊聽到這裡,搖著頭說道,「豈有長子不出面,倒讓自己兩個妹妹出面的道理?必是送錯了。」

「果然是送錯了!」關卓凡笑道,「吳仲宣聽了長隨的回報,亦覺得很不對勁,便派人再去打聽,原來碼頭上的十幾隻船裡面,竟是停著兩艘喪船,難怪長隨送錯了地方。」

這艘船上停放的靈樞,恰巧也是一位道員,但卻不是湖南陵浦道劉啟光,而是安徽皖南道惠征。他的兩個女兒也是扶柩還鄉,船停在清河碼頭。

這一下把吳棠氣得跌腳,但錢已經送出去了,又是祭禮,怎麼好要回來?先把那個糊塗的長隨罵了一頓,想一想,乾脆來個將錯就錯,送個順水人情算了。於是,他第二天又封了三百兩銀子,親自送到劉啟光的靈船上,然後再到另一艘喪船上,祭拜惠征。

惠征的一雙女兒,奉母扶柩,船走到清河縣,已是盤纏將盡,而且人地兩生之中,真有「呼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的絕望,幾日來都是在船中對坐而泣。現在這位素昧平生的吳縣令不僅送錢,而且還親來探視,仗義到這樣的地步,讓姐妹倆感激得無以復加。旗人有長女持家的傳統,於是做姐姐的,將吳棠的名帖珍藏在妝盒中,含淚對妹妹說:「千萬要記住這個恩人,他日咱們若能富貴,一定傾囊以報!」

「真是一段佳話。」楊坊聽得連連感慨,「吳仲宣此舉,雖是無心之美,但上天眷顧之下,有這樣的福報,難怪官運走紅。」

「福報是不假,倒也不是上天眷顧,」關卓凡笑著說,「我猜他那張名帖,至今還壓在長春宮內,聖母皇太后的妝盒之下。」

楊坊先是一怔,緊接著恍然大悟——原來那一雙姐妹,是當今的慈禧太后和醇王福晉!

這一下大吃一驚,不敢說話了,心想難怪關卓凡要特地找吳棠來保自己。

「兩萬銀子不是小數,」關卓凡知道他聽明白了,平靜地說,「不過用來買吳棠的一句話,我看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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