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南風雨 第八十八章 丁汝昌

原來那道李鴻章和關卓凡聯銜,奏請試辦電報的摺子,是由兩宮太后和恭親王力排眾議,准予所請的。在他們的心目中,到底「軍務大過天」,只要能早一日打平長毛,別的都可以商量。既然崇厚、李鴻章、關卓凡幾個,都把電報說得這麼好,而且電報之利權又是在自己手上,那麼辦也無妨。

有了這一道諭旨作為尚方寶劍,原來私下架設的線路,便成為合法的事情。關卓凡跟李鴻章商議,在上海城內設立了「上海電報局」,由關卓凡親自兼任電報局的總辦,同時保了卞寧一個同知的銜頭,任電報局的會辦,是真正辦事的人,總攬規劃線路、交涉建造事宜的全責。

要交涉的對象,是四合公司,一應電報機、電線和電杆等設備的採購,以及線路的架設,都是由四合經手,價款則由藩司衙門來統籌。

說是交涉,但這一條線上,全是自己人,因此明面上是卞寧跟四合的丹麥人在談,其實是利賓在暗中主持一切,諸事順遂,毫無滯礙。至於金能亨,眼見得四合公司開始賺錢了,更是起勁,把海外的採購和船務等事宜,都安排得井井有條。

電報的線路,則是按照關卓凡和李鴻章商量好的,準備一條通過嘉定,延往太倉方向,另一條通過崑山,延往蘇州方向。不過眼下這些還是紙上談兵,要等軒淮兩軍往太倉和蘇州打過去,四合公司的工程師和民夫,才好一路跟隨架設。

向蘇州進兵的日子,定在了十一月,為的是霜降之後。天氣寒冷,那些縱橫的水道河汊,即使不曾冰封,至少地面凍得結實,利於炮車和騎兵的行動。

松江府境內的軒軍各營。都在抓緊這一段時間,練得熱火朝天。而各城各縣,大大小小的官兒,也都大忙特忙起來,替軒淮兩軍籌辦軍需,連著幾萬套冬裝、帳篷這些禦寒的物資。如果不能按時辦齊,誤了軍機,那可不是鬧著玩的。

關卓凡打算留在上海的守備部隊,是丁汝昌的先字團,一共三千人出頭,為的是防備浙江方向的太平軍。怕他們在上海空虛的時候,有什麼異動。然而這樣一來,先字團的官兵,也就失去了西進立功的機會,不免沮喪萬分。丁汝昌自己,也是老大不情願,想來想去。壯著膽子來到藩司衙門,請見大帥,想求一個情。

「丁參將,你不好好在營里呆著,跑到我這兒來,想做什麼?」關卓凡等他行過了禮,端坐在案子後面,笑眯眯地問道,倒好像早已料定他會來似的。

「老總,我想跟你求一個情。」丁汝昌想了一個說法。鼓足了勇氣說道,「先字團和克字團一樣,從來都是軒軍的主力,裝備亦是最好的。您老花費了這麼大的心血栽培我們,現在您要用人的時候。我們倒躲在上海享清福,兄弟們都說,心裏面過意不去。」

「嗯,嗯,」關卓凡心裡暗笑,面上卻不懂聲色,問道:「那要怎麼樣,你們心裡才過意得去?」

「標下……標下在想,這些日子,吳建瀛、姜德他們,也都辛苦得很,還有福鬼子,也是剛從長毛手裡換回來,」丁汝昌硬著頭皮說道,「老總,好不好讓他們之中,誰在上海歇一歇,我的先字團替他們到蘇州去走這一趟?」

「唔,」關卓凡面無表情地說,「那還有張勇,伊克桑,你怎麼不提?」

丁汝昌支吾著,沒有說話。

關卓凡嘆了一口氣,說道:「汝昌,你坐下。」

「標下……」

「坐吧,我有話說。」

丁汝昌惴惴不安地坐了,等著關卓凡發話。

「你是不是覺得,張勇伊克桑他們,是我城南馬隊的老人,因此不願意拿他們來說事兒?」

「標下不敢!」丁汝昌實在是這麼想的,然而哪裡肯承認?連忙站起身來回話。

關卓凡擺擺手,示意他坐下,才微笑著說道:「不怕打仗,想立功,這是好事。有這樣的士氣,有這樣的決心,長毛哪有打不平的?可是咱們做事情,不能顧頭不顧尾,我且問你,咱們的人、錢、槍,都是從哪裡來的?」

「都是……在上海這裡來的。」

「不錯!上海是什麼地方?是咱們軒軍的老巢,是我關三的大本營。區區一個崑山,一個蘇州,打得下來固然好,打不下來又能怎樣?無非是重新再來一遍。可是上海若有什麼閃失,那就是要命的事情了,所以我當然要拿最好的部隊,守住這一塊地方,看住這個家!」關卓凡拖慢了語氣,漫不經心地問道:「那麼,現在是誰在守上海啊?」

「標下懂了!」丁汝昌激動地站起來,啪的行了一個軍禮。

關卓凡微微頜首,臉色轉為鄭重,凝視著丁汝昌,一字一句地說道:「汝昌,你要明白,從你在武昌上船的那一天起,我待你,就與張勇和伊克桑,一般無二。」

「標下明白,」丁汝昌低聲說道,「汝昌願效死力!」

這一節說通了,關卓凡就要交待另外一件事了。他把丁汝昌留在上海,其實是還有要緊的事,要交給他辦。

「汝昌,你原來在長毛的水師裡面,一共待過三年?」

「……是。」丁汝昌遲疑著說。這是他最忌諱的一段過往,為了這個緣故,把名字都改了,卻不知大帥為何這個時候忽然提起?

「你從營里和那幾艘汽船上,挑上百來號人,最好是有些經驗,學東西快的。」

「是。」丁汝昌複述了一遍,問道:「不知老總要讓他們做什麼?」

「美國人在吳淞口,一直泊有兩艘炮艦,勇敢號和獨立號,是由一位叫做辛格爾頓的海軍提督率領。我通過美國領事查爾斯,已經跟他說好了,准予你們輪班上船,由你帶領,學習西洋兵艦的操控和戰鬥之法。」

有這樣的事?愛船如命的丁汝昌雙眼放出光來,又驚又喜,不知美國人為何變得這樣大方。

關卓凡看出了他的疑問,微微一笑,說道:「上回華爾成婚,你當我那五萬兩銀子,是白捐的么?」

原來如此!華爾「大婚」的那一天,關卓凡曾經向美國政府,捐贈了五萬兩白銀,當時舉座愕然,誰曾想還有這一層意思在裡面?丁汝昌把大帥佩服得五體投地,不過解開了這個謎團,卻又有一個新的疑問。

「老總,」他猶豫半晌,還是問了出來:「就算學會了,咱們……也還沒有自己的船。」

「要想學會,那不是一天兩天的事,談何容易?只是先儘力熟悉熟悉罷了。至於咱們自己的船……」關卓凡閑閑地說,「現在固然還沒有,等到年底,說不定就有了。」

大帥說有,那自然會有!而且看大帥的意思,如果有了船,是要交給自己來統帶。想到自己居然有可能去指揮一艘西洋兵艦,丁汝昌的聲音都有點發顫了:「請大帥放心,標下一定把西洋兵艦的竅門學會它!」

這句話說完,發覺到自己的失態,定了定神,才又問道:「還要請大帥的示,大帥拔營去打蘇州,那麼上海一旦有事,城裡是由哪一位來主持?」

「照道理說,我打到哪裡,卞先生的電報線就會架到哪裡。不過雖說如此,總還有緩不濟急的時候……」關卓凡點點頭說道,「你問得好。我不在的時候,我的藩司衙門,由趙景賢坐衙視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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