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東南風雨 第八十六章 雙眼花翎

阿爾弗雷德·貝恩哈德·諾貝爾。

如果說一開始的時候,諾貝爾還只是對這兩位客人,特別是對那位東方人,感到好奇和些許的驚訝,那麼現在,當他徹底弄清楚他們的來意之後,簡直就是震驚了。

「你們所代表的花旗公司,是設立在中國的上海?」諾貝爾難以置信地問,「你是說,你們穿過印度洋,繞過好望角,然後又穿過了整個大西洋和波羅的海,到斯德哥爾摩來找我,只為了投資我的小鋼鐵公司?」

「諾貝爾先生,我們有理由相信,你父親留給你的卜福斯鋼鐵公司,在瑞典有著良好的聲譽,也有著良好的前景。」盧卡斯不動聲色地說。他已經將利賓交給的資料背得滾瓜爛熟,因此是一副極有把握的口吻。「我持有花旗公司授予的全權委託書,和英國的怡和銀行開具的承兌匯票,隨時可以在斯德哥爾摩貼現,兌換成你需要的瑞典克朗。」

「你剛才說,你們的條件是……」

「我們希望持有卜福斯鋼鐵百分之六十的股份。按照你估算的價格,我們願意為此支付四萬二千瑞典克朗的對價,作為增加的股本,投入到卜福斯鋼鐵公司中。這些錢,一部分可以用於公司本身的擴大,另一部分,可以用於你正在進行的一些有趣的研究。」

「我的……研究?」諾貝爾的臉上,再一次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盧卡斯先生,難道你們知道我在做什麼研究?」

「我們深信,你不僅是一位優秀的工業家,而且是一位出色的化學家。你在炸藥改進上的研究,有著異常廣闊的市場前景。」盧卡斯毫不猶豫地說道,「我們的條件是,這些研究,應該納入卜福斯公司的框架之下。而研究的成果,應該成為公司財產的一部分。」

諾貝爾看著盧卡斯,驚訝得說不出話來。

卜福斯鋼鐵公司,是他父親留給他的一份遺產,經營狀況平平。而他自己,作為一名機械師和化學師。曾經在美國求學,也曾經在整個歐洲遊歷,在實踐中逐漸認識到,各個國家對於炸藥威力和安全性這兩方面的巨大需求,因此下定決心,要做出威力更大。也更安全的炸藥來。事實上,他的一個實驗室,就在家旁邊的那棟平頂樓房中。

而現在,一位普魯士人和一位中國人,忽然就從遙遠的東方出現自己面前,不僅口口聲聲要入股自己的鋼鐵公司,而且一口點出了自己的研究方向。這也太神奇了吧?

但是不管怎麼說,四萬二千克朗,這是一筆讓人無法抗拒的巨款!不僅工廠可以得到發展,而且自己的炸藥研究,也可以得到急需的資金。只是股份……

「盧卡斯先生,你似乎知道,這間工廠是我父親留給我的遺產,從感情上來說,我很難放棄它的所有權。因此,我不知道我們在股份上。是不是還有磋商的餘地?」諾貝爾猶豫了一下,還是說出了真實的想法。

盧卡斯低聲跟宋志寬商量了一下,點點頭說道:「諾貝爾先生,我們完全能夠理解你的想法。這樣吧,讓我們來重新安排一下股份——雙方各持有百分之五十。同時花旗公司承諾,不介入公司的經營,只保留建議權。不過同時,我們所支付的對價,則相應的減少為三萬六千克朗,你看如何?」

「很公平!」諾貝爾的一顆心落了地,高興地說,「我同意把未來炸藥方面的一切研究成果,都作為公司的共有財產,不過——」

他頓了頓,認真地說道:「我必須告訴兩位,我的研究,似乎遇到了某種瓶頸。我已經找到了用黑火藥來使硝化甘油完全爆炸的方法,這是一種非常強力的液體炸藥,遺憾的是,它同時也非常的不穩定,難以安全的運輸和儲存。我至今仍然沒有找到一種合適的填充物來作為穩定物,我試過木炭粉、鋸木屑等許多東西,效果都難以令人滿意。因此,我不能確定,我的研究最終是否能夠成功,而投入其中的資金,也許並不能產生合理的回報。」

「諾貝爾先生,我佩服你的坦率和誠實,不過這個風險,我們願意與你共同承擔。」

對於盧卡斯這樣的表態,諾貝爾很感動。他站起身來,伸出了手:「我要說,我非常感謝兩位的慷慨和大度,我想我們之間的合作,沒有任何問題了!」

盧卡斯鄭重地握住諾貝爾的手:「那麼,成交?」

「成交!」

「好極了,我把這視為正式的承諾。」盧卡斯鬆開手,面帶笑容地打開了帶來的小箱子,「作為合作夥伴,我們帶來了一樣東西,看是否能對你的研究,產生哪怕一點點幫助。」

一旁的宋志寬驚奇地發現,盧卡斯把那兩塊白色的觀音土,從箱子里取了出來。

「這是……?」諾貝爾的驚奇,也不亞於宋志寬。這個盧卡斯,竟然說要對自己的研究給予幫助,這未免有一點……太自大了吧?

「diatomite,」盧卡斯將手裡那兩塊完全乾燥的觀音土遞給諾貝爾,聳了聳肩肩膀,「多孔的硅藻土。據說在歐洲的許多地方都有出產,我受委託,把這個樣品交給你。」

諾貝爾一時沒弄清他的意思,皺著眉頭接過去,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仔細端詳著,驀地瞪大了眼睛,輕輕喊了一聲。

「耶穌基督!」

多孔,細密,穩定,這是最好的硝化甘油吸附物。

※※※

就在未來的「炸藥之王」諾貝爾,正在為手中那塊硅藻土欣喜若狂的時候,在遙遠的上海,朝廷對「二次上海大捷」嘉賞的旨意,也已經頒下來了。

李鴻章摘掉了「署理」的帽子,做了實授的江蘇巡撫。這位出自曾國藩幕府的能員,在短短的數月之間,由道員而按察使,由按察使而巡撫,完成了一次漂亮的三級跳。

淮軍系統中,得賞最重的,反而是剛剛劃歸的戈登。李鴻章由軒軍的例子,認識到西式的軍事訓練對部隊的重要性,因此對戈登加意籠絡,不僅格外鋪敘他的戰功,而且為了有別於軒軍,還特地替他的洋槍團向朝廷請了一個響亮的名字:常勝軍。

但整個上海的文武官員之中,品級最高的人,現在是丁世傑——他以軒軍前敵總制的功勞,由總兵升為提督,成為從一品的武官。按照朝廷的官制來說,武官之中,只有領侍衛內大臣是一品,提督已經是僅次於領侍衛內大臣的最高武職。

華爾和張勇,由副將升為二品的總兵,變作理論上可以雄踞一方的「總鎮」。軒軍的其他將領,亦都各獲懋賞,特別是伊克桑授了副將銜,丁汝昌和吳建瀛,授了三品的參將銜,劉郇膏以總辦營務的功勞,授了三品按察使的銜頭。

得脫牢籠的趙景賢,朝命亦是溫言嘉慰,讓他就在上海將養身體,待復元之後,還要另加任用。

對關卓凡的賞賜,朝廷更是煞費苦心。有李鴻章在,他的官秩不好壓了過去,因此替他加了一個「巡撫銜」。這雖然是虛的,但亦有一層實惠在裡面,就是表明關卓凡已經具有了擔任巡撫的「資格」。

而另有一樁極為光鮮的賞賜,立刻便轟動了上海,這是以他御前侍衛的身份獲得的——賞戴雙眼花翎。

這個花翎,是一支孔雀翎,所謂「眼」指的是翎上的眼狀圓圈,一個圓圈就算做一眼。花翎的尊貴,在於它的難得——比如康熙朝的名將,福建水師提督施琅,在平台後力辭靖海侯的封賞,懇求拿這個「靖海侯」,換賜一支雙眼花翎而幾乎不得,後來還是靠了康熙的特旨,才終於得遂心愿。

在清朝初期,花翎的授予對象,僅限於皇室宗親和親藩的成員。前鋒營和護軍營的各統領,有資格享戴單眼花翎,而且還必須是上三旗的出身。到了乾隆時期,朝廷才下了明詔,有顯赫軍功者也可以戴用,但賜給花翎的時候仍然是非常審慎的。從乾隆至清末,被賞戴雙眼花翎的,總共只有二十餘人,這在當時算是千古猶榮的恩寵。

關卓凡心想,這樣的「恩寵」,現在哥也分上了一份。他在衙署之中,接受眾人的祝賀之時,表現得異常淡定,口稱天恩,沒有絲毫張狂失態的狂喜,人人看在眼裡,都暗暗贊一句:真是大有名臣風範!

然而等他回到後院,尾巴便露出來了——到底是年輕人心性,驟然中了這樣一個大獎,哪有不高興的道理?於是在西廂房裡,由扈晴晴伺弄著,幫他穿戴得整整齊齊,帽子後面拖著那支漂亮的雙眼花翎,對著大玻璃鏡子,顧盼自喜。

「滿洲人弄的這個玩意兒,還真是有點意思。」故作矜持之中,有按捺不住的得意。

「什麼滿洲人?」扈晴晴迷惑地問道,「你不就是滿洲人?」

這一句話,有若雷亟,不僅問得他張口結舌,而且讓他從沉醉之中,遽然驚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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