縣衙的衙務,已經交給了黃德發——關卓凡出了牌子,委他署理上海縣。而藩司衙門的屬員,也開始由南通陸續到達。關卓凡心想,該擇個日子搬家了,這一回,好好規劃一下,要把這個藩司衙門,象關家大宅一樣,做成自己在上海的根據地才好。
特別是後院,一定要好好打理打理。
他嘴角露出了一絲微笑。
不要委屈了佳人。
藩司衙門,設在城南雅樂閣旁的一條橫街上,名字叫清雅街,是原來松江備倭處的舊址,倭患平息之後,陸續做過幾個衙門的公署,現在倒是空置在這裡。關卓凡將半條街的院落和房子,或盤或征,連成了一片,除了藩司衙門之外,把劉郇膏的軒軍營務處、圖林的親兵營、金雨林的厘捐總局、卞寧的電報處和電報學堂、海運局等一干衙門,都遷到了這半條街上,並在兩頭設了崗,變作一個小小的城中之城,用來做他的「指揮部」。
整個藩司衙門的規制甚大,是個五進三跨的架構,中間的主體,門廳、警戒處、屬員辦事廂房、花廳、籤押房、大堂、二堂、廚房,一應俱全。
後院仍設了品字形的一正兩副三排大房,更有一汪清池,數十尾游魚;一拱小橋,在十數塊太湖石疊起的假山中逶迤穿過,別具一格。月牙門旁,另有兩排供僕從居住的倒座房,小廚房和柴房也一應俱全。
這可真是個享福的好地方。關卓凡心想,雖然還不算是建牙開府。但位居要職,手掌重兵,又是在上海這樣的繁華之地,略有不慎,把鬥志消磨殆盡,也不過是指顧間的事。
還不到享福的時候。關卓凡微微嘆了口氣,在小橋上負手而立,透過假山的空隙。看著扈晴晴指揮下人搬東西,又覺得很有趣。
雖然還不到享福的時候,但艷福卻不妨享一享,只是不知什麼時候才能有這一天。
在搬家的前兩天,關卓凡吃過晚飯,叫住了扈晴晴。
「晴晴,後天就搬家了。」
「知道了。關老爺。」搬新家是喜慶的事,扈晴晴也很高興,笑著說道。
「我現在是藩司,二品的官了,」關卓凡故作不滿地說,「別人都叫我關大人。」
「嘁。」扈晴晴嗤地笑了一聲,「好了好了,關大人。」
「嗯——」關卓凡笑嘻嘻地答應了,問道:「晴晴,我搬走了。你跟不跟著一起去啊?」
這就是欺負人了,本來是理所當然的事情。這樣問出來,讓扈晴晴怎麼回答?先是一愣,繼而把頭偏向一旁,賭氣似的說:「不去!」眼圈卻有些紅了。
關卓凡一句開玩笑的話,惹得她這樣子,不由心裡有些著忙,想一想,說道:「你不去,沒人做飯給我吃,餓死了算誰的?」
「活該你餓……」扈晴晴順口說到這裡,忽然醒悟,關卓凡是出兵放馬的人,這個「死」字,如何可以隨便亂說?「好好的,又來瞎三話四什麼?這些不吉利的話,不作興亂講的。」
「可見你還是心疼我。」關卓凡見這句話岔開了她的心思,心裡也安定下來,掏出一個布包展開來,只見裡面是一副碧綠的首飾——兩枚戒指,一副鐲子,一副耳環,單看水色,就知道是以上好的冷翠製成,價值不菲。
「這是我托利先生,從洋場辦回來的一副頭面。」關卓凡把布包托在手裡,笑著說道,「晴晴,依你看,我該送給誰呢?」
扈晴晴臉熱心跳,把頭扭開,看著一旁的地上:「誰知道你要送給哪個?」
「唔,就送給燕春樓的蘇姑娘吧……」關卓凡自言自語地說道,「或者送給久香茶室的小元香?再就是環彩閣里那個姓柳的娘姨,雖說年紀大一點,到底也有幾分顏色的……」
扈晴晴一陣氣苦,雖然知道他所說的多半不盡不實,但想到男人總是生性風流的,便不免往壞處去琢磨:你在外面尋花問柳,我只裝作看不見,何苦還要在我面前顯擺,故意來氣我?拚命想裝出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但心中那股酸溜溜的味道,再三壓抑不住,終於還是忍不來,顫聲說道:「什麼蘇姑娘、小元春,也就罷了,怎麼還有什麼柳……柳娘姨,你……你……」
「這些都是我編的,」關卓凡把布包合上,忽然托到她面前,平靜地說道,「我只想把這份小禮物,送給我最喜歡的姑娘。」
「你……你……」扈晴晴又羞又喜,卻又拉不下面子來,接這個布包。
「也不白給你。」關卓凡又笑了,環顧四周,「這麼大的地方,說到搬家,我可愁死了。誰接了這個包包,誰就得幫我這個忙,替我把搬家的事兒,一手管起來。」
這話說得更露骨了,等於是拿「女主人」的身份託付,扈晴晴雖然不是小氣忸怩的人,到底還是個姑娘,又怎麼厚得起臉皮來接過去?
「原來你只會做菜,不敢接。」關卓凡嘆了一口氣。他見了扈晴晴的樣子,心裡好笑,只得請將不如激將了,「也難怪,一個家裡頭,大大小小的事,都是要講本事的。要將下人們指揮得服服帖帖,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本來也不是誰都能拿得起來的。」
這句話大見效用,扈晴晴聽他的意思,竟是說家務上的事,自己沒本事操持得起來,怎麼肯服這口氣?好勝心一起,便把害羞遮過去了,伸手搶過布包,說道:「誰說不敢接?我偏要拿起來,讓你看看。」
「拿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人,」關卓凡見她中了計,伸手就要去撈她,「讓我香一個。」
扈晴晴卻早有了防備,將腰身靈活的一扭,讓關卓凡撈了一個空,輕聲一笑:「怎麼就是你的人?我進衙到現在,可還沒花過你關大人一文錢,這副頭面,我拿來抵我的工價銀子,行不行?」
她嘴上雖這麼強辯,心知畢竟難以自圓其說,見關卓凡笑嘻嘻地看著自己,大羞之下,終於待不住,拿著布包,轉身跑回了東廂,掩上門,心裡還在怦怦直跳,滿腦子想的都是關卓凡的那句話。
拿了我的東西,就是我的人。
兩個人「冷水淋頭」的那一晚,其實等於已經定了名分。在扈晴晴來說,那時候關卓凡雖然只是一個七品縣令,但曾經的楚楚一跪,後來的舉身入衙,足見她的一顆芳心,早已放在了關卓凡的身上。及至上海一役打過,更是知道以他的才幹,將來封爵封侯,都是可以想見的事情。自己雖然終歸不能有正室之想,但有這樣一個出色夫君依託終身,亦足可心滿意足了。
而且這位關老爺,關大人,看上去一副輕薄的樣子,時不時要毛手毛腳地佔些便宜,但真到了關節之處,其實卻把持得定,說明他對自己,是有一份尊重在心裡的,不然孤男寡女在後院相處這麼久,自己哪裡還能保有清白之身?早就不知失身多少次了。
只是雖則郎情妾意,然而這個傢伙到底不曾把話徹底說明白,而且他最近又升藩司,又封了輕車都尉,也不知道有沒有變心。直到方才的這一句,和這一副首飾,事情才算是定了局。扈晴晴把布包小心地放在床邊打開,把裡面的首飾一樣一樣拿出來,想了半晌,紅著臉,一樣一樣穿戴了起來。等到穿戴好了,又對著鏡子,痴痴地照了半晌,輕輕地嘆了一口氣。
只盼舅舅的在天之靈護佑,讓他早點殺了譚紹光那個惡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