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莫爾斯親手發出的第一封電報算起,電報所引起的狂熱,在國外已經持續了將近二十年,關卓凡知道,離中國出現第一條自己的電報線,大約還要再等十幾年。既然如此,他決心冒一次險,把軍用的電報線,悄悄先架起來。
這算是華爾的提議。在幾個人的軍事會議上,談到以騎兵傳訊的辦法時,華爾有所感嘆:「要是有電報就好了」,說者無心,聽者有意,關卓凡立刻抓住了這個念頭。
但是要架設電報,是一件逾越了朝廷規度的事情,因此不僅要悄悄地進行,而且還不能以自己的名義來進行。利賓按照關卓凡的意思,找到了金能亨,給出的辦法,是讓金能亨用新公司的名義,不必知會官府,直接架設。
「嗯……」金能亨不免有些猶豫,「要是你們的官府干預,怎麼辦呢?」
「官府?逸軒就是官府,他只裝作不知道。」
「那要是吳道台干預呢?」
「逸軒要辦的事,吳煦不敢管,也不會管。」
「那要是松江府……」金能亨的膽子很大,但做事亦很穩妥,一定要先問清楚。
「笑話。上海縣和上海道都不管的事,他賈益謙怎麼肯伸手?」利賓笑了,「這些官場上的規矩,埃迪你應該明白。」
說的也是。金能亨通盤考慮下來,認為有關卓凡做後台,此事可行,於是興奮起來,很起勁地開始籌劃,並且拿了紙筆,當場就開始寫新公司的章程,寫著寫著,又生出一個疑問。
「利先生,這家公司你們送我三成股份,我很感謝。不過,公司怎麼賺錢呢?」
這句話是關鍵,如果不能賺錢,就算有十成股份,也不過是白白替人出力。
「你想想,這第一條電報線,是我們拉起來的,以後朝廷要辦電報,會找誰來辦呢?」利賓自問自答,篤定地說:「自然是歸逸軒來辦!」
「哦——」金能亨明白了,這條線雖然是給軍隊用,賺不到錢,但以後若是把朝廷辦電報的生意攬在手裡,那可真是財源滾滾了。跟這個前景相比,眼下這一番辛苦,實在算不了什麼,何況又不必自己出錢。
「OK,都包在我的身上。」金能亨拍了胸脯,「利富洋行那邊,我明天就去談。」
他還真是說干就干,第二天便找了雷伊羅朵,把利富洋行倉庫里與電報相關的一應物資,全部買了下來,那三位丹麥技師,也由他來轉聘。
「埃迪,你是不是弄到了總理事務衙門的許可?」雷伊羅朵甩掉了一個包袱,雖然也高興,但多少也有些心痛,試探著問金能亨。
「沒有,不過我想試一試。」金能亨當然不肯說實話。
雷伊羅朵點點頭,沒有再問什麼。他知道金能亨是敢於冒險的性格,旗昌輪船公司的申漢線,就是這樣被他闖出來的。
於是,在英美租界,新成立了一家叫做「四合」的洋行,找了兩個工程師和上百名民夫,在丹麥技師的帶領下,堂而皇之地就開始在城外掘地豎桿,做起來了。要架設的線路有兩條,往泗涇的一條,長二十里,往周浦的一條,長二十五里。
關卓凡和利賓所料的不錯,在開始架設的時候,亦碰到過查問的兵勇和衙役,但帶隊的洋人,只說一聲「是得到你們官府批准的」,便無人敢於再問了。一則是對於洋人,都本著「能躲就躲」的心理,認為惹不起;二則是上海周邊的管轄權力,疊床架屋,不知道有多少層,因此既然洋人說「官府准了」,誰也不曉得是哪一層的官府準的,自然也就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都裝作看不見,樂得清閑。
利賓傳回來的消息是,以這樣的速度,大約不用二十天就可以架完。聽了這話,關卓凡開始在衙門裡倒騰起來,讓衙役們動手,把籤押房所在的那個小院子,正房和起居房都清理乾淨,只留下那間書房兼籤押房,作為辦公的地方。
「爺,這是要做什麼啊?」圖林不解地問。
做什麼?關卓凡在心裡說,做我的軍機處。
※※※
電報好是好,不過亦有一樁麻煩事,那就是譯電的過程。
不用說,沒有中文電碼,因此只能用英文。每台發報機,需要配置一名收發報手,一名通譯,就算以兩班輪值,那就需要四人。現在一共打算設三台機器,那就是十二人。
「讓通譯來做發報員好了。」利賓忽發奇想。
利賓這個辦法聽上去很好,這樣就可以省去請通譯的麻煩。但是租界內會發報的,本來就沒幾個,又要會英語,又要會中文,又要會發報,這樣的人則根本沒有。
「重金,招人來學。」這是關卓凡提出來的解決辦法。
「不是錢的事。」利賓搖頭道,「我問過丹麥人,說是要學會發報,至少也得三個月,要說熟練,那至少要三年。」
關卓凡倒吸了一口涼氣:「那怎麼辦?」
兩個人大眼瞪小眼,一時無語。
「有了!」還是利賓想到了辦法,「可以到香港去請人!」
「香港有會發報的人?」
「哈哈,逸軒,到底也有你不知道的事了。」利賓笑得很開心,「香港的電報,是從新加坡接了外洋的,發達得很,只要肯給錢,請幾個人是辦得到的。」
「時候趕得及么?」關卓凡猶自不敢相信。
「趕得及。」利賓很肯定的說,「坐洋船,十天來回足夠了。」
「可是……這樣的時候,我這離不開人。」關卓凡搖了搖頭,「你不能去。」
「不用我自己去,」利賓解釋道,「我有個嫡親的表弟,是在怡和洋行做小買辦,上回梁楷那幅畫,就是托他到香港辦的。」
這就沒問題了。關卓梵谷興極了,交待利賓,最好明天就讓他那個表弟出發,耽誤的時間和費用,都由自己來補貼。
「錢沒有關係,到底是我弟弟。只是到了香港,該招幾個人呢?」
關卓凡張了張嘴,卻沒有說話,用手摸著下巴,似乎有些拿不定主意。利賓見他這樣,知道他必是又想起了什麼事情,於是也不催他,靜靜地坐在一邊喝茶。
「我看咱們那個『四合』公司,大概是要賺錢了。」關卓凡終於開了口,說的話卻是言不及義,不知他想到哪裡去了。
「這……怎麼說到錢上面了?」利賓不解的問。
「利先生,我給你透個風兒,軍機上的曹毓英曹大人,有一封信給我,說李鴻章的淮軍,四月里准能到上海。」關卓凡看著利賓一笑,慢慢地分析著,「李鴻章是曾督帥的高足,他這個人,要比老師更加洋派。你說,若是他到了上海,看見電報這個東西,會不會喜歡呢?」
「你是說,讓『四合』做他的生意?」李鴻章的聲名還沒起來,利賓對他並不怎麼了解,聽關卓凡這樣說,很感興趣地問道,「不過他到底只是個三品按察使的銜,軍餉大約還要靠曾滌帥替他籌劃,未必有餘錢來弄電報吧。」
「他只要到了上海,就不是三品了。」關卓凡目光幽幽地說,「薛煥的蘇撫,就得歸他。」
原來是這樣,利賓心想,這自然是關卓凡從京里得到的內情。既然李鴻章會就任江蘇巡撫,那口袋裡自然會有錢,要辦的電報的話,也自然要找「四合」來做,難怪關卓凡說「大概要賺錢了」。
「這是好事啊,」利賓眼睛一亮,不過不是為了賺錢的事,「你抓了何桂清,薛煥心裡必定恨你,現在這位李鴻章替掉了他,真是再好不過了。」
再好不過么?關卓凡笑笑沒言聲。前門驅狼,後門卻進來一頭老虎,他寧願跟十個薛煥做敵人,也不願去對撼一個李鴻章。
在利賓來說,做不做李鴻章的生意,那是將來的事,繞了這麼一大圈,去香港聘人的事情,還沒有定論呢,於是不得不再問一次:「逸軒,該招幾個人,你還沒說呢?」
「其實已經說了——我的意思是,盡量多招一些。」關卓凡望著利賓,若有所思地說,「將來如果李巡撫那裡缺人,我們倒不妨薦幾個好手過去,替他救救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