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關卓凡的看法,近代的世界史,離不開一部戰爭史和一部貿易史,因此他作為一個世界史的專業人員,雖然對武器裝備之類的東西,並沒有什麼深入的了解,但對那些劃時代的革命性發明,徹底改變了戰爭形態的東西,無疑有著深刻的記憶。
而米涅彈,一定可以列在這一類發明裡面,據說這個小玩意兒的地位,堪比坦克的出現。簡單的說,米涅彈配合膛線,將步槍的射速提高了五倍,射程提高了五倍,精準度則不知提高了多少倍。在不久的將來,八里橋戰役中的那種步兵方陣就會消亡,士兵們不必再聚成一排,依靠密集的彈幕來殺傷少量目標,而是真正具有了各個擊破和一槍斃敵的戰鬥能力。
散兵戰術即將出現,而散兵戰術無疑更適合缺乏訓練的中國士兵。
這樣的好東西,自然為關卓凡念念不忘,在米涅彈還沒有成為洋兵的制式裝備之前,便憑藉自己的記憶,在這個節點上,委託利賓向法商重金採購了來。而這一千支馬槍,射程和精度都要略差一點,不過也盡夠用了,好處則是方便騎兵的攜帶。
「槍彈都放好,覆上油布,加派人看守,明天教習來之前,誰也不許動。」關卓凡吩咐完,看了看張勇,多加一句:「連你在內!」
「是!」丁世傑和張勇同聲應答。
「走吧,丁都司,到你的中軍帳里說話。」關卓凡將手一揮,當先向中間最大的那頂軍帳走去。
「老總,標下的軍帳,是在那裡。」丁世傑把手指著左側的一頂氈帳。
「嗯?那中間的這一頂,做什麼用?」
「回老總的話,這是老總的中軍帳!」丁世傑大聲說。
唔……我看好你。
關卓凡跟丁世傑、張勇、利賓幾個人,在自己的「中軍大帳」中坐定,先問教習的事:「利先生,明天要來的教習,是怎麼說?」
「一共要來五個葡萄牙的教習,一個法國的『銅匠』,還有三個通譯。」利賓解釋道,「那個『銅匠』,把槍械和子彈的事情交待清楚,第二天就回去;五個教習,每人是八十兩銀子一個月,要待多久都行;葡語的通譯不好找,因此只有三個,好在還有一個教習能說一些中國話。」利賓說完,又放低了聲音,補充一句:「那幾個教習說,要幫著打仗也可以,不過到時候,每人要另加三百兩的薪水。」
唔,葡萄牙軍官團?關卓凡猶豫了一下,看著丁世傑和張勇。
「跟洋鬼子一起打仗,這倒沒試過。」一向主意拿得很穩的丁世傑,也有些撓頭,「不過洋槍這東西,弟兄們從來沒摸過,若是有他們一起……」
「嗐,管他什麼鬼子,先打敗長毛才是正經事,」張勇說得很乾脆,「拿了咱們的錢,不就是咱們雇的人么?那就得聽咱們的話!」
關卓凡聽得一笑——大大咧咧的張勇,這次倒把話說在點子上了。他下定了決心,對利賓道:「成,答應他們。跟他們說,只要教得好,仗打贏了,我還另送花紅!」
等到丁世傑和張勇起身離開,去各自分派事情,關卓凡這才誠懇地對利賓說:「利先生,這次真是全靠你,我是坐享其成了。」
「什麼話!接到你的信,我自然要盡心去辦。」
「對了,」關卓凡微笑著問道,「李鴻章向英國人買的那批槍械,你是怎麼擋了三個月的?」
「嘿嘿,這件事,我做得不大光明磊落。」利賓笑道,「湘軍的那批貨,是向怡和洋行訂的,怡和的大班,叫做鮑里斯,我花了二百兩銀子,買通了他的一個小廝,在合同的價格上,偷偷加了一個零。這份合同遞送到英國,自然出不了貨,一來一往的修改,三個月也就過去了。」
關卓凡不由失笑。他在密信中囑託利賓,看能否想辦法延宕這一筆交易,原想著是千難萬難的事情,沒想到利賓竟是用這樣的法子,輕而易舉地就做到了。
「逸軒,他跟英國人的這一筆交易,是不是有什麼古怪在內?」利賓倒不以為自己立了大功,而是對這件事的內幕,很感興趣。
「古怪得很。」關卓凡隨口胡扯,漫無邊際地答道,「這裡面,大有內情。」
※※※
即使是對利賓,他也不能盡吐心聲。
因為明天要去縣衙接印,所以關卓凡早早就回了公館,吃過了飯,捧一杯茶,坐在房裡沉思。
從穿越到現在,一年零三個月了,他布下的這盤棋,剛剛開始進入中局。也許真的是鬥爭使人成長,他現在再想想穿越前的自己,那個在八里橋博物館內熱血沸騰,握住戰刀發白日夢的學生,似乎已經是很遙遠的事情了。
按照關卓凡的想法,倘若歷史只是一條平靜安穩的大河,緩緩流淌,那麼以他的本事,恐怕也翻不起什麼浪花。而這條大河假如水勢湍急,有暗流,有漩渦,有急劇的彎曲和轉折,那麼他才可以一展所長,畢竟他就像一個無比純熟的船工,知道這些暗流、漩渦和轉折會出現在什麼地方。
在京城的一年裡,他抓住了出現的第一個轉折,因緣際會之間,完成了自己在這個年代的第一筆「原始積累」。他得到的,是一個穩定的家,一個能夠在官場上通行的身份,在宮中和樞廷之中的人脈,一個響亮的名聲,和一支可以作為基礎武力的,效忠於自己的六百人的部隊。
最重要的,是他取得了兩宮太后和恭親王的信任。
而他仍然缺乏的,則是權力,財富,以及行動的自由。
京中的局勢,重新回歸成了那條平穩流淌的大河,體制這個東西,惰性和慣性同樣巨大,以至於讓人幾乎感覺不到水的流動。在他的上下左右,高官如雲,他很難再找得到一個合適的發力點,來攫取更大的權力。
至於錢,更不要說了。他原來的財富中,除了圓明園那一場拍賣會上搶下來的國寶,其他真正能用的,都是靠著別人的賞賜而來。而現在,在上海這個奇妙的地方,每年流動的金錢,幾十倍於朝廷的歲入,他才能夠為自己龐大的計畫,找到足夠的支撐資金。
再想到行動上的自由,關卓凡不由的笑了,現在真正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他已經找到了第二處湍急的漩渦,剩下的,就看自己如何把握了。
不得不說,太平天國已經接近了末日。他要做的,是從這場最後的盛宴之中,分一杯羹,打下自己在東南一帶的基礎。他擋住李鴻章,是因為李鴻章這個人,手段太厲害,如果現在就讓他到上海來,自己在全無基礎之下,不是會不會被分薄了功勞的問題,而是會不會寸功全無的問題。
何況他要做的,還不止是分一杯羹。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想依靠自己的介入,加快這一段歷史的進程——他終究是要向英法去討還欠債的,而在這個世界上,他的時間有限,說不準哪一天,就會因為一個闌尾炎什麼的小病,一命嗚呼。因此,他不介意在某些時段上,讓歷史的時鐘走得快一點,替自己騰出更多的時間,為將來的攤牌做準備。
而要做到這一切,軒軍是他最重要的資本,從現在開始,可以放手擴展了,而且要擴展到李鴻章吃不掉的地步。這一支兵,一定要成為真正屬於他的軍隊。
關卓凡心想,《論語》上說,君子應該立身,立言,立德,我卻是在琢磨著立功,立權,立錢,跟聖人的教導,完全南轅北轍,可見自己恐怕算不上一個君子。
再轉念一想,自己本來就不是什麼君子——豈有君子把嫂子抱上床的?
一想到嫂子,頓時便凌亂了,對白氏的思念,忽然如洪水潰堤,無可遏止,一顆心飄飄蕩蕩的,恨不能立刻飛回京城的關家大宅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