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密雲之變 第三十三章 討厭的福佐領

「第六哨,放!」穆寧將手向下一揮,二十五名滿弓斜指的士兵把扣弦的手攸的一松,勁急的羽鏃便破空而去,帶著銳急的風聲,射向對面遠處草地上的標靶。

準頭不錯,站在老穆身後的關卓凡,看著箭矢划過的弧線,沮喪的想。

準頭不錯,可是毫無用處。

過了大年初四,關卓凡的西營馬隊便開始了訓練。一共八哨兵,每天三哨執勤巡邏,一哨休息,另外四哨,便由丁世傑和張勇輪流管帶,進行訓練,日日如此,絕不放鬆。

訓練的內容,是騎馬,劈殺,射箭這三項。他沮喪的原因,是他認為這三項內容都沒有什麼意義——已經是洋槍洋炮的時代了,這些冷兵器時代的訓練內容對未來而言,恐怕沒有太大的幫助。象在八里橋,兩萬餘騎兵那樣慘烈的反覆衝擊,換來的也不過是英法聯軍區區六十餘人的陣亡,這還是最後衝破了法軍炮陣的結果。

然而沒用也得練!內容雖然沒有意義,形式卻是有意義的,這也是他為什麼堅持要進行訓練的原因。這個想法,來源於過年之前,許庚身與他的一次談話。

「逸軒,你可知道,飛揚古帶兵有三個獨得的心法?」許庚身收下他送來的湖州狼毫和端硯之後,寒暄了幾句,便跟他聊起了兩人都最感興趣的「兵事」。

「請教許大人,是那三個心法?」飛揚古是康熙一朝有名的大將,掃平準噶爾,威震漠北十數年,是封過一等公的人,關卓凡自然知道他。現在聽許庚身提起,精神一振,心說這是有武林秘籍可以聽么?

「哎,說過多少次了,不要叫我許大人。」許庚身糾正了他,接著說道:「一是紀不能馳,軍隊的軍紀一旦鬆弛了,再想重樹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這一點,我看你做得很好。」

關卓凡謝了,心想,看來那五十軍棍,給許庚身留下的印象很深。

「二是餉不能足,兵士們身上的錢太多,打仗時便不肯拚命了。當然也不是不發,而是把餘下的錢用在刀刃上。」許庚身看著關卓凡笑了笑,「這一條,逸軒你自然未必用得上,姑妄聽之。」

關卓凡見他這一笑,頗有點皮裡陽秋的味道在裡面。他知道許庚身所指的,是自己拿錢貼給營里的事,再想起那「贏來的」二千八百兩銀子,不由也笑了起來。

「三是兵不能閑,」許庚身鄭重的說,「閑則生事!所謂戶樞不蠹,流水不腐,再鋒利的刀槍,放著不用,總歸是要生鏽的。再好的軍隊,如果總是坐著不動,也是一定會爛掉的。說到底一句話:要沒事找事!」

「沒事找事」這四個字,給了關卓凡很大的啟示。現代的軍隊,內務條例嚴格到了幾近苛刻的程度,單單是疊被子一項,都要花許多時間來訓練,來比賽,疊出稜角分明的豆腐塊樣子。他曾以為這是可笑的事情,現在才明白,這真是深得「兵不能閑」的真義。

「謝謝許大人!」這一番閑談,讓關卓凡自覺受益良多,起身深深一揖。

見關卓凡還是「大人大人」的死不改口,許庚身也只有無可奈何的搖搖頭,報以苦笑。

那麼,就練兵吧,關卓凡想,沒用也要練……

「第八哨,放!」伊克桑將手一揮,又一排箭矢破空而去。

「好,老張,他們的準頭不錯。」關卓凡對站在身邊的張勇說,「再射一輪,收隊回營吃飯,過了晌午就備馬,四十里拉練!」

「嗻!」訓練的時候,張勇臉上不敢有一絲嬉笑之意。

就在這時,一名傳令兵從營中飛馬奔了過來,下了馬,單膝點地,右手平胸給關卓凡行了個軍禮:「關千總,福佐領傳你去見他。」

※※※

這一次從京里調來的馬隊,分作東西兩營,一共五百人,都歸這名福佐領管帶。他叫福成安,屬鑲藍旗,是鄭親王端華的一個遠親,而端華也正是鑲藍旗的旗主。

福成安人很平庸,最是膽小怕事,靠祖上軍功的恩蔭,才能做到五品的佐領,平日里所奉的座右銘,也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關卓凡銀票開路,把他敷衍得還不錯,但心裡對他的評價,則是那句「你不討厭,可是全無用處」。

現在聽他傳自己,這倒是少有的事情。於是帶了圖林,打馬來到東營馬隊的駐地——福成安的軍帳,是與東營馬隊設在一起,離關卓凡的防區,相距五里。

生得白白胖胖的福成安,看上去實在不像個武官。他對關卓凡很客氣,見了面,不等關卓凡行禮,便親熱地拉著他坐下,讓左右看茶。在一旁陪著的,是東營馬隊的林千總。

關卓凡知道,這多少也是自己銀票的功效。前後兩次,開拔的時候送過五十兩,年禮則奉上了一百兩,所以現在才有這樣的待遇。

「逸軒哪,聽說你最近練兵,搞得熱火朝天,」福成安喝著茶,開口了,「真是英雄出少年,其志可嘉,其志可嘉!」

「謝謝大人誇獎。」關卓凡恭恭敬敬地答了,心裡卻在暗笑:別看這個福成安沒什麼學問,這句話倒是說得文縐縐的。

「嗯嗯,也不是什麼誇獎,你本來就當得起嘛。」福成安笑眯眯的,又捧了關卓凡一句,跟著便將話鋒一轉:「只是這時節,天寒地凍,咱們做長官的,也要多體恤兵士的難處,若是弄出什麼大傷大病來,就不好了。」

關卓凡有些困惑,不知他到底想說什麼:「標下魯鈍,還請大人明示。」

「我聽說這些天里,西營光是墜馬摔傷的,就有好幾個,還有射箭扭脫了筋的,玩刀被砍傷的,加起來也有好幾個。這些事,有沒有呢?」

有是有,可是這不正說明兵不練不成么?再說,傷情也沒那麼誇張。

「回大人的話,墜馬的有兩個,傷都不重。拉弓時脫筋的,休息幾天就好了。刀傷的那個,是練劈砍的時候,自己不小心劃傷的,不礙事的。」

「說是這麼說,不過多一事總是不如少一事。」福成安很認真地說,一副語重心長的樣子,「咱們是步軍衙門,等皇上迴鑾之後,還是得回去管四九城裡的事兒,這些野戰的功夫,用處也不大。再說了,熱河這麼多兵,各家各營都安分守己的,只有你西營馬隊天天弄那麼大的動靜,這一比起來,讓人家怎麼辦?」

關卓凡默然,再看看旁邊的林千總一臉假笑,不斷點著頭,便恍然大悟了:我說福成安怎麼能知道這許多,自然是林千總打聽來了,報給他的。

「逸軒,你看就連皇上最寵愛的神機營,不也沒練么,咱們何必去拔這個尖兒?我看哪,咱們管好自己的防區就成,別的事,還是安靜為主,安靜為主。」

這就有點強詞奪理了。神機營都是火器,就算想練,誰還敢在行宮周圍呯呯碰碰的放槍放炮不成?除非是不要腦袋了。

這番話說下來,讓關卓凡哭笑不得,再看福成安那張胖臉,心中對他的觀感,便與原來不大一樣了。

你還是毫無用處,可是變得有些討厭了。

關卓凡回到營中,叫來了張勇和丁世傑,三人一起商量了半天,始終不得善策。張勇便破口大罵,說林千總告黑狀,要帶人去偷偷埋伏,抽冷子一箭射死了他。

這當然是氣話,關卓凡也懶得說他,只是心想自己這練兵的大計,怕是要中途而廢了。

沒有料到的是,兩天後發生的一件事,不僅讓他的計畫沒有中斷,而且更可以大張旗鼓地進行下去。

總領行營事務,掌管熱河禁軍的鄭親王端華,突發奇想,要到各營來看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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