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密雲之變 第三十章 財神到

曹平帶來的話很簡單,曹毓英明天晚上請他小酌,不再另具帖子了。

組織上來找我了,關卓凡心想,希望這一次能取得組織的信任,讓我打進組織內部。

第二天,他早早就換好便衣,而且特地不騎馬,讓圖林喊了一頂轎子在營外等著。

行宮所在,沒有百姓人家,也沒有酒樓飯莊,但是有幾樣店,是一定要有的:提供車轎的轎房,經營各類書籍的古書店,經營文房四寶的翰墨店,打造金銀玉石的首飾店,還有經營綢緞和成衣的布莊。這些店,不僅要供應在熱河的文武官員,而且還要隨時為皇家提供服務。

兩人的小轎,將他一直抬到了曹毓英的宅子外,下轎開發賞錢的時候,看著大冷的天卻累得汗流浹背的轎夫,關卓凡感到一陣由衷的歉意。他實在不習慣這種赤裸裸的壓迫,一個生龍活虎的小夥子,卻坐在兩個精瘦的轎夫肩上……要是四個轎夫就好多了。

或者八個,他無恥的想。

他在心裡算了算,按照禮制,他得當上三品官,才坐得四人轎子,而想坐八人大轎,那只有成為建牙開府的督撫才行了。

十六人的大轎子,是給皇后坐的,他這輩子是不用指望了。至於三十二人的……這東西哪怕只在心裡想一想,都是大不敬的罪吧?話說回來,要是真做了皇上,就算你要一百個一千個人來抬你,又有誰來管了?

他在心裡感慨著,叩響了曹毓英的房門。來應門的是曹平,帶他來到廳外,通報了一聲,裡面便傳來曹毓英的聲音:「逸軒,請進來吧。」

關卓凡邁進廳里,出乎意料,裡面除了曹毓英,還坐著另外兩個人。

「這位是許庚身許老爺,這位是方鼎銳方老爺,都是我的同僚,過年一起坐坐。」曹毓英替他作介紹,「這位兄弟,是步軍衙門的千總,叫關卓凡,關逸軒。」

關卓凡看到這個架勢,衣袖一甩,乾脆請了一個總安:「給各位大人請安。」

清時官場的禮儀,四品以下的,稱為老爺,四品以上的,才稱為大人。而關卓凡一貫的做法,凡是品級比自己高的,一律稱為大人,禮多人不怪,總是不會錯的。

人家卻不知道他心中這一點小想頭,許庚身和方鼎銳都離座起身,避開了他這一禮,連說:「不敢當,不敢當。」

軍機章京被稱作「小軍機」,看上去離軍機大臣只有一步之遙,卻是典型的「權重位不高」。擔任軍機章京的人,各有本職,象許庚身是兵部郎中的身份,方鼎銳是內閣中書的身份,都是五品的官,比關卓凡只高了一級,因此對關卓凡所請的安,不肯受之不疑。只有曹毓英以軍機章京領班的身份,獨居三品,算是真正的「大人」。

「逸軒,久聞大名了,」大家坐下喝茶,方鼎銳笑著說,「禮部大堂一頓霹靂言辭,罵得龔半倫眼歪口斜,真有點諸葛亮罵死王朗的味道了。」

「還是文武雙全,」許庚身也笑道,「聽說他是在八里橋跟洋鬼子交過手的,匹馬當先沖入敵陣!」

輪到關卓凡說「不敢當」了。許庚身和方鼎銳都是言辭有趣的人,又這麼捧著自己,關卓凡心生好感之餘,起初的局促便漸漸消失了。大家都說要聽他八里橋的故事,他也就恭敬不如從命,放下茶杯開了口。

「說來慚愧,小弟本來是綁在地上要殺頭的……」從這裡開頭,把八里橋一戰講了一遍,恍惚之中,彷彿回到了博物館,又變成了那個義務講解員關卓凡。以他對這一戰的爛熟於胸,和自己的親身經歷,所以講得極是精彩,把三名文官聽得目瞪口呆,頗有驚心動魄的感覺。

「僧王和勝克齋都算是一時之選了,面對洋槍洋炮,還是吃了大虧。」許庚身連連嗟嘆,「逸軒,你這也算死裡逃生了。」

「年輕人有這樣的經歷,很是難得。」曹毓英說罷,看看天色,笑道:「時候也還早,先打四圈再吃飯好了。本來還叫了蔣老爺,結果臨時有事來不了,逸軒,你來湊上一角如何?」

聽說要打牌,許庚身來勁了,笑呵呵地說:「好,好,要過年了,今天先迎一迎財神。」

關卓凡聽說要打牌,愣了一下,心說,財神誰不想迎?可你們那個麻將,我不會啊。

※※※

「小弟不會。」關卓凡尷尬地說。

許庚身已經起身在張羅了,聽他說不會,也愣了一下,接著便熱心地說:「不會沒關係,我來教你,這東西是極簡單的,一學就會。」

曹毓英也笑道:「逸軒,一起來吧,不然三缺一,也掃興得很。你雖然不會,總看別人打過,許星叔是箇中高手,有他教你,包你不吃虧。」

曹毓英既然發話,那不打也得打了。於是關卓凡跟著大家進到正屋,由僕人取來一個精緻的皮盒子,往桌上一傾,將那一百三十六張骨牌倒在桌上,許庚身便一五一十地教起關卓凡來了。

事實上,關卓凡不僅會打麻將,而且還算得上半個高手。他的技術,是在大學的時候磨鍊出來的——不做此無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他說不會,是不知道這清朝的麻將打法。現在聽許庚身說了一遍規矩,覺得似乎相差不大,心裡便安定了幾分,笑著說道:「小弟倒是常看別人打,那就按許大人教的,試試吧。」

「琢翁,打多大的?」許庚身看著曹毓英。曹毓英是主人,官階又最高,自然是他說了算。

「過年嘛,索性打大一點,一百兩銀子一底好了。」

雖然不能確知這樣打輸贏究竟會有多大,但聽到「一百兩」這三個字,關卓凡的汗就下來了——他的身上,只有四張五十兩的銀票,圖林那裡,也最多只有三百兩了。

「小弟……身上的錢只怕不怎麼夠。」他有些發窘。

「你是統兵大員,還能缺了錢么?」曹毓英先開一句玩笑,才接著說:「沒關係,你也未必就輸,就算輸了,回頭再給就是了。」

回頭?回頭也給不起啊,關卓凡心想。第一次打,輸是一定輸的,就看能不能少輸一些了。想到自己萬一輸大了,只得向白氏要錢來還賭賬,一家人衣食無著的慘狀,不免在心裡暗暗嘀咕:「我不喝兵血,你們倒要來喝我的血。」

果然,一上手便打得磕磕碰碰,連輸了兩把。看看自己的籌碼,心下著忙,把全副精神放在牌上,下決心要扳回來。曹毓英三個,卻不像他這樣如臨大敵,打得十分從容,一邊出牌,一邊聊著些軼聞趣事。

「逸軒,聽說你在營里大發神威啊,」許庚身笑著說,「五十殺威棒,打得地動山搖。」

關卓凡剛拿到一副好牌,聽了這話一怔——沒幾天的事,他就知道了,看來這位許大人的消息,靈通得很。

曹毓英卻正色說道:「帶兵原是要這樣帶才行!現在許多統兵官的部隊,哪裡還有什麼軍紀可言,旗營就更別說了。」又對關卓凡說:「許老爺兵部出身,天下的兵事,都在他的心裡,你可以向他多請教。」

原來如此,難怪他對軍營里的事這麼了解,關卓凡心想,不知道他是不是組織上的人?

許庚身搖了搖手,說:「哪裡,我這都是紙上談兵,有機會還要向逸軒請教才是。」

這樣一打岔,讓關卓凡分了神。他的一副一條龍的牌本來已經上聽,不知怎麼,竟然打成了相公,結果被許庚身和了一把「步步高」,心中懊惱欲死。

誰知從第四把牌開始,他的手氣奇蹟般好轉起來,想什麼來什麼,又是開杠又是自提,連贏了七八把,弄得許庚身連連嘆氣:「新人手氣壯!新人手氣壯!」

果然是新人手氣壯,這樣的勢頭一起,再也止不住。到了打完四圈一結賬,許庚身輸得最多,而關卓凡一家獨贏,算下來,居然有兩千八百兩之多!

「小弟僥倖。」關卓凡面上做慚愧的表示,心裡卻早就樂開了花:財神進門,真是擋都擋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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