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二十章

許陽給太上皇的畫已經畫完了,可他進宮的頻率反而高了。太上皇的心情不好,朝政這幾年在他兒子的胡鬧之下一團混亂,老頭子累得夠嗆,偏太子又幾乎沒什麼經驗——皇帝從來就不算喜歡他,所以太子並不敢太多的關心朝政免得被他父親越發厭惡。國事家事就沒有一樣讓太上皇能安心的,每天看許陽帶著他的孫子重孫子們滿花園的亂竄成了老頭子每天唯一能夠稍微輕鬆些的時候。

太子今年三十歲,最大的兒子已經十一了,因為已經上學了所以並沒有太多時間,所以來太上皇這裡來的最頻繁的是太子妃生的最小的兒子,今年才四歲,本來今年該開蒙的,可是頭年的時候又病了一場,太子妃捨不得,便跟太子商量了再緩一年。在一般的勛貴人家,不能襲爵的小兒子是最好自己努力向上的,可放到皇家又是另一回事兒,小兒子這種生物最好還是不要太有出息了。

太上皇極其喜愛這個重孫子,這小東西實在太逗了,臉肉嘟嘟可愛極了,就跟他的乳名一模一樣:圓圓。圓圓特別喜歡問一些稀奇古怪的問題:「太爺爺,你睡覺的時候鬍子是放在被子裡面還是放在被子外面啊?」

結果隔了一天許陽再次進宮的時候,發現太上皇的眼睛裡都是紅血絲,一問,感情老爺子聽到重孫子的問題以後也糾結了:是啊我睡覺的時候鬍子是放到被子裡頭的還是被子外頭的啊?結果等上床睡覺了,先把鬍子放被子外面,過一會兒覺得不舒服,再塞進去,凸!更奇怪了,再試試只把鬍子梢兒塞進去,這這這還是難受啊。如此如此翻來覆去了一晚上也沒睡好……

許陽很想安慰老頭子一下,可他實在忍不住了,捂著肚子大笑起來,笑完了認真地建議太上皇:「實在不行,您把鬍子剪剪?短一些不就不用想這個問題了么?」太上皇十分愛惜這把鬍子,自然沒有答應,不過又折騰了一晚上,老頭子實在沒轍了,喊了人修面的老太監把他的鬍子修的只剩下三分之一,終於不用再想鬍子放哪裡的問題,穩穩的睡了一個好覺兒。

雖然與太上皇相處很輕鬆,許陽有一種他不願意麵對的預感,他與太上皇這樣的忘年交似的交往怕是維持不了多久了,太上皇的精神與身體以眼睛可見的速度迅速的衰弱下去,他把犯了毒癮日日夜夜或是慘叫或是哭號或是暴躁的發脾氣的五兒子關在自己的寢宮,如今又在準備著處理另一個混蛋兒子,可一旦把兩個兒子都處理了,老人家真的還有勇氣堅持下去么?

許陽偷偷的看向在倚在榻上的老人,他臉色十分的不好,可能是太累了,不知不覺間已經睡著了,微微的發出一點鼾聲,許陽輕輕的走過去,拿了放在一邊的披風給老人家蓋上。把騎在自己脖子上的圓圓遞給一邊的內侍,伸手對圓圓做了個「噓」的手勢,看小傢伙也調皮的把食指立在自己嘴前做了個「噓」的動作,許陽沖他微微一笑,慢慢的退了出去。

許陽沒有想到,這竟是他最後一次見到這位可親的老人。

許陽慢慢地走出太上皇的寢宮,外面的陽光很燦爛,可他卻總有一種心悸的感覺。才出宮就遇到忠靖王世子水重輝對面走來,停下來打招呼,才知道水重輝是來給太上皇告別的,他準備回自家王府住一陣子,總不回去也不是回事兒,畢竟是自己的家,時不時的總要回去看看的。聽說祖父睡了,便不再往裡頭走:「昨晚上就跟皇祖父告別過了,既然他老人家睡了,我就不去打擾了。」說著便跟許陽一起往宮外走。

水重輝慢慢地走著,忽然問許陽:「許哥哥,我父王說我們住的世界是個圓的,是真的么?」

許陽一愣,卻還是認真地答道:「應該是真的,歐羅巴的一些航線基本都是往一個方向走,但是最後依然能回到開始的港口,應該是因為我們腳下的土地是個球形的緣故吧!」

「那一定是個很大很大的球……」水重輝慢慢的說:「父王這次出門前說他要做一次環球旅行,這個意思大概就是圍著你說的這個大球一整圈吧?地面這麼平,那這個球得有多大?難怪父王一走就是兩年,等他回來了,估計也認不出我了吧。」

許陽早聽說過這位忠靖王從小就喜愛西學,因為他當日寄養的寺院有幾個歐洲人借住,那幾個歐洲人並不知道他的身份,只把他當做一般富貴人家寄養在寺院的孩子,所以頗給他講了不少大江以外的故事。這位忠靖王爺一生洒脫,但是做父親卻是真的非常不合格。水重輝自小兒母親死了,這位王爺卻丟了他不管自顧自的跑出去旅行,雖有祖父祖母疼愛,可帝王家又比尋常人家不同。衣食住行自有宮人去管,倆老人也不過每天跟他照幾個面讓他陪一陣兒罷了。七八歲的孩子,雖然是個世子,可他這個狀況,又哪裡比的上一般人家的孩子過的快樂。

此時許陽聽到水重輝的話,心越發的軟,輕聲說:「哪有認不出自己孩子的父親?我當日丟的時候才兩歲,可隔了十幾年,我母親還是一眼就把我認出來了……你父王就是再過十年八年,也一定認得出你的。」

水重輝悶悶的答了一聲,不再吭聲,慢慢的與許陽一起出了宮門。

許陽並沒有直接回家,而是拐到了林家。他才得了太上皇賜的兩塊兒玉,原來是許陽今天穿了一身素白錦緞兒的袍子去宮裡,進門的時候恰好被太后逮住,太后正拿了一大盤子新疆那邊進貢的玉飾挑呢,看他一身的素白越發顯得跟個玉人兒似的,哪裡還忍得住,忙叫他過來拿幾塊看上眼的去。許陽本就跟老太太熟悉,也不客氣,挑來挑去挑了幾個。這會兒拐去林家便是想把其中的兩個給林黛玉跟孟姨娘送去。

到林家自然要先去拜見林如海,許陽發現林如海的精神也不好,臉頰已經完全塌下去了,心中又是一陣難過。林如海是太子太傅,教導太子是他的責任,可太子的脾氣實在是太讓人糟心了,多年以來父親的漠視與母親的嚴格要求,讓這位原本就不算天資聰穎的太子越發的小心謹慎甚至戰戰兢兢。比起他的父親,他更為溫柔也更為慈悲,可這兩項從來不是一個帝王最該具備的素質。林如海這陣子教導太子處理政務教導的心力交瘁,他太心軟也太優柔寡斷了,僅以治國的才略來看,別說太上皇,就是已經半瘋的今上在清醒的時候也比他強得多。這種情況,讓身為太子太傅的林如海怎麼能不焦急?他們已經沒有太多的時間讓太子去學習了。

許陽來到林黛玉的院子,卻看見她在樹下鋪了案子在寫字,一邊還擺著一本《吉爾布拉斯》,旁邊還有一疊用鎮紙壓著的竹紙,許陽拿起來一翻,竟是翻譯了幾十頁的《吉爾布拉斯》,許陽十分驚訝:「妹妹是準備把這整本書都翻譯出來么?」

黛玉點點頭:「市面上的歐羅巴書籍很少,偶爾有翻譯成漢語的,好的卻十分的少。幾年下來,我見到的看得過眼的譯書也只有武陵客翻譯的《絕島漂流記》跟《俄狄浦斯王》。其他的還見過幾本,翻譯者文采倒是不錯,可對歐羅巴語言跟風俗卻不是非常熟悉,許多地方都譯的不大妥當。前幾日正看到這本書,覺得挺不錯的,就想試試自己翻譯著看看。」

許陽笑道:「妹妹是要做翻譯家了?」

黛玉輕聲說:「我倒是沒有想過當什麼翻譯家。我只是覺得,咱們總覺得自己的東西是最好的。可其實,別的國家的文化同樣悠久,有些東西我覺得其實比咱們的更好。我這些年讀了好多法蘭西跟英吉利的書籍,我是真的覺得,他們的文化有許多可取之處。」說到這裡黛玉頓了一下,又細細的想了想才繼續道:「我不是說咱們的文化不好。只是,總要看看別人是什麼樣子的,尺有所短寸有所長,多了解一些外面的事情,沒有什麼壞處。而我自己呢,有點事情做,也省的東想西想的。」

黛玉抬眼看許陽,瞅見她的哥哥正用鼓勵的眼光看著他,咬咬嘴唇又說道:「到京城以後,我覺得這邊的姑娘跟揚州的姑娘相比,最大的缺點就是小心眼兒,我不是說哪一個人,而是大體上看。我在春薇女學讀了三年書,很少聽說哪位姐姐因為個針頭線腦的跟家裡姐妹鬧彆扭,因為聽到一句半句的閑話生悶氣,這種事兒不是沒有,可是確實很少,就是偶爾有了也很容易放下。可到了京城,這邊的姑娘聚在一起,熟識一點的談起來,心煩的事情總是那麼多。我後來想想,為什麼呢?其實就是太閑了也太悶了,抬眼看就是帶角兒的天空,低下頭只能做針線理家務,來來回回見的就是那麼幾個人做的就是那點子事兒:見的人少了,見識也就少了;呆的地方逼仄了,心胸也就狹小了;總是只做雞毛蒜皮的柴米油鹽事,人也就俗不可耐了……這麼一年年的熬下來,越來越鑽牛角尖越來越愛胡思亂想,終有一天對著鏡子,都會覺得自己面目可憎。」說到這裡黛玉眼中已是含淚:「我不想變得面目可憎,我想著,找一點正經的事兒做,是不是就不會沒事兒就只想著掉淚了。」

雖然黛玉表面上一直顯得不在乎,可是她到了這個年紀怎麼可能不為自己的婚姻發愁?林如海為了讓黛玉跟許陌婚前感情更好些特地沒有早早定親,就為了讓他們婚前有機會相處日後黛玉嫁過去兩人不至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