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卷 第十四章

此時的許陽滿臉是汗,因為劇痛臉色十分的蒼白,而曲如夢因為才經過一場大哭,滿臉都是淚痕,額頭磕在石板上破了皮,頭髮也十分的凌亂。誰能想到,時隔多年的重逢會是這般模樣!一身的狼狽兩人相互對視了半晌,曲如夢如同夢囈般輕吟:「許哥哥……」她聲音十分的低,就是面前的許陽也聽不清楚,只從她的口型上判斷出她在說什麼。

許陽的眼淚已經快出來了,他的聲音也很輕:「蘭妹妹,是你么?」

可聽了這話,眼前的這個自稱曲如夢的女子卻似乎一下子清醒過來,當即臉色大變,伸手抬袖遮住了自己的臉,聲音大了很多:「奴蓬頭垢面不堪入目,莫污了恩公的眼。」

祝少彥雞飛狗跳的忙著安排人叫了大夫,這會兒又擠了進來,忙讓許陽倚著他坐好,看許陽的左臂軟軟的垂在一邊就知道這條胳膊怕是斷了,心裡也焦急的要命,嘴上卻連連安慰:「小師叔忍著點兒,我已經使人去叫何大夫了,他的骨科是最好的,去年小金將軍從馬上摔下來,腿斷成三四截都給接好了,你這點傷一定沒事兒的!」

許陽心裡亂的很,很想問問蘭夢如她這些年的境況,可看蘭夢如的樣子分明是不想讓旁人知道她與他相識,只得強笑道:「我左胳膊怕是斷了,還好右手該是沒事兒的,這就無所謂了,反正我很少拿左手寫字。倒是該給這位姑娘看看,別摔出什麼暗傷來。」

這會兒祝少彥才注意到跪坐在一邊的曲如夢,也認出了那個叫做珠兒的姑娘,他驚道:「這是怎麼回事兒?好好地珠兒姑娘怎麼跳了樓!」

沒等那邊姑侄二人答話,一邊就傳來聲音:「都愣在這裡幹嘛?外面這麼涼,快抬個榻過來把這位公子抬進屋裡頭!」

祝少彥倒是認識說話的人,原來是教坊司奉鑾吉原,便問道:「吉大人,這青天白日的怎麼鬧成這樣,是有人到這裡搗亂么?」

教坊司奉鑾不過是小小的九品官,不過但凡做到這個位置的肯定人脈夠廣且絕對是八面玲瓏的人物,這位吉大人也不例外,一見是祝少彥就笑道:「原來是祝二爺?慚愧慚愧,今天飛雲樓當值的婆子打瞌睡,竟讓人闖進了樓里,這才驚到了珠兒姑娘。」

「打瞌睡!我看未必!平日里我們出來進去手裡端盤果子她都看賊似的盯著,怎麼那麼大個活人還帶著個狗腿子摸進去反倒看不到?」那叫做珠兒的小姑娘這會兒早緩過勁來,直直的站在一邊冷笑。

這吉原的風度倒是很好,面上還帶著笑,可說出的話卻非常嚴厲:「你說的很是,這事兒自然不是這麼簡單的,可這話不該在這個場合這麼直愣愣的說出來!你姑姑這些年為了護著你受了多少委屈?可這都幾年了,你還是這麼不管不顧的說話辦事都只圖自己痛快,我不信你除了跳樓就找不出別的辦法來!你今天若是真摔死了,你姑姑這些年為你做的又算什麼!她還能活么?」

那珠兒原本雖然衣衫不整卻一臉的倔強,一聽這話不吭聲了,低頭一看她姑姑一身狼狽的遮了臉跪坐在地上無聲的悲泣,再硬氣不起來了,跪下來摟著她姑姑哭開了。

吉原訓完了珠兒,又趕緊來看許陽:「今天實在是多謝這位公子了,若不是您挺身而出,我們這裡今天就真要出條人命了。」

祝少彥惱火的要命:「這會兒說謝頂什麼用!我小師叔沒事兒還好,要是讓他執筆的手出了什麼問題,追究下來你怕是也甩脫不了干係!」

許陽的如今恰是風頭正盛的時候,祝少彥特意的把小師叔這個稱呼喊出來,那吉原立馬明白了許陽的身份,態度更是不同,正好這會兒有人抬了軟榻過來,吉原過來幫忙把許陽扶到榻上躺好,讓人輕手輕腳的把許陽抬到了飛雲樓旁邊的一座精舍里躺下,一會兒何大夫也來了,檢查了一下,許陽的左邊小臂骨折了,好在折的很乾凈,處理起來也不麻煩,好好將養應該不會留下後遺症。右手卻沒什麼大礙,只是抻著了,歇幾天就好了。原來那珠兒姑娘掉下來的地方不過是三樓,她分量又輕。許陽這些年也是練過些功夫的,接的動作很好,把力氣卸了大半,而且可能是身為畫家的本能,他救人的時候下意識的把左手抬得更高,承住了大部分的力,這才護住了右手。一聽右手沒事兒,吉原鬆了一口氣,誰不知道許明燦正給太上皇畫像?真讓他在這裡受了傷畫不成了,追究起來雖不至於有什麼大罪可是挨頓排頭甚至丟了官是一定的。許陽自己也放心了,雖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可若是因此毀了自己畫畫的手那可真是慘了!不過就是這樣,許陽怕是也要有十天八天拿不穩筆了。

好容易胳膊上了葯,固定上了夾板,好上了夾板,許陽這才有心思抬眼看人,與站在人群後面的蘭夢如的目光幾次相遇卻又趕緊錯開。他明白蘭夢如的心思,不肯用自己的真名,不願別人知道她的出身,這是她最後的一點尊嚴。許陽不願毀掉她這點堅持,儘管心裡難過,可從頭到尾甚至連多看她一眼都不敢。

許陽處理好傷勢,那個叫做珠兒的姑娘正式的給許陽跪拜謝他的救命之恩,許陽知道她是蘭夢如的侄女,那也就是蘭濟和的親孫女了!他當日對蘭夢如的感情只是少年時懵懂的自己都說不清的淡淡愛戀,可對蘭濟和的尊敬卻是沒有任何折扣的,這會兒他無意中救了蘭濟和的孫女,實在覺得自己的胳膊斷的值,又怎麼能容忍這位尊敬的老人的孫女在他面前跪著,連連叫她起來,偏那姑娘就是不肯,自己渾身無力伸不出手扶她起來,祝少彥這個混賬東西又去送大夫了,只得叫艾德里安去拽她起來,誰知道艾德里安毛手毛腳的一不小心就碰到了小姑娘的玉手,這珠兒姑娘今天就是因為不肯被人佔了便宜才跳了樓,這是個爆炭脾氣的姑娘,這會兒正是杯弓蛇影的時候,抬手就給了艾德里安一個大耳光。

許陽腦袋都大了,怎麼蘭夢如這個侄女除了這張臉就沒半點跟她姑姑像的,難怪那吉奉鑾會當著那麼多人的面就直接訓她!忙跟艾德里安解釋東西方風俗不同,他這樣摸人姑娘的手是不妥的,當然這話也是解釋給珠兒聽的:這個大個子金毛兒的外國人沒有惡意。

那珠兒打了人,也覺得自己過分了,她雖然潑辣,可畢竟不過是十五六的小姑娘,一天里連番驚嚇,雖化險為夷了可是情緒卻還是十分的不穩定,漲紅了臉跟艾德里安道歉,艾德里安脾氣一向好,連連擺手說是自己太不小心了。

這會兒屋裡早只剩下這三個人,其他的人都被吉原趕出去了,屋裡人多空氣不好,太亂,他自己則跑去處理那個逼得珠兒跳樓的登徒子。畢竟教坊司也是屬於國家機構,裡面的女孩子雖然大多是犯官之後但也不是能隨便碰的。祝少彥則跑去送大夫跟叫馬車了,他出的餿主意讓許陽到教坊,結果出了這麼大的事兒,如今腦袋都大了,回家被他爹打板子是一定的了,不過在此之前還得把許陽安安穩穩送回家才成。

許陽正看著艾德里安跟那個珠兒姑娘驢頭不對馬嘴的說話,忽聽見門響,蘭夢如端著湯藥進來了:「珠兒,這屋裡葯氣大,你帶這位先生到隔壁吃茶。」艾德里安是個有眼色的,立刻跟了那珠兒姑娘出去了。

在破廟送行的最後一次相見的四年之後,許陽終於再次見到了蘭夢如。昔日不過十四五的嬌嫩少女如今已是年近二十的美麗姑娘。她一身普通絹布做的衣裳,一根帶子橫系在頭上遮住了剛才磕破的地方,臉上沒有半分的脂粉,她顯然比當初更美了,儘管臉色蒼白而憔悴,卻讓她的容貌多了一份病態的動人。其實蘭夢如容貌上的變化並不算大,可許陽很難把這個清瘦而憔悴的美麗女子讓跟當年那個璀璨的燈光下回眸的明艷少女聯繫到一起。

蘭夢如輕輕地把湯藥放下,卻並不叫許陽,只低了頭慢慢說:「這葯共抓了十服,這會兒葯放涼些就先吃一服,其他的都讓小廝包好帶回去了,單子上寫了煎法。等吃完了再叫人去請何大夫。」說罷放下藥,立在一邊卻不知道說什麼是好。

好半天,還是許陽先醒過神:「蘭妹妹,你這些年,過得好么?」

蘭夢如微微一笑:「大傢伙兒都是這麼過的。好歹我有點兒名氣,倒沒人找我的麻煩,過得還算自在。」

許陽心裡一酸,這樣的日子,有什麼自在可言?說沒人找麻煩,真沒有的話剛才珠兒又怎麼會跳了樓?心裡雖這麼想,可他知道蘭夢如定不會想聽他說那些毫無意義的同情的話,想了半天不知道說什麼才好,輕輕地問蘭夢如:「你知道玉兒找過你么?」

蘭夢如點點頭:「我知道一點兒,聽說是林府的人過來打聽就知道一定是林妹妹的意思了。」說到這裡她微微一笑:「我落到這個地步,難為林妹妹還掛記著我,她的好意我心領了,她今後若是再提起我,你不妨提一聲,就說我過得還不錯,省的她再為我掛心。不過萬不要再讓人來找我了,她是正經的大家閨秀,讓人知道她跟我有什麼來往對她的名聲不好。」

許陽心裡難過,蘭夢如善良依舊,到這個地步還在為林妹妹的名聲著想,他輕輕問蘭夢如:「這裡,管得嚴么?有沒有可能想辦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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