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 第二十四章

賈家原本租了一艘船,迎春的嫁妝本就不算多,大件的傢具又準備到揚州再買,隨船帶來的不過是古董衣服布料罷了,家裡給迎春陪嫁帶了四個丫頭,寶玉自己帶了兩個丫頭伺候,另有八九個辦事跑腿兒的男僕,一艘船足夠了。而許陌也要結伴去,因許陽年底成親,許子清頗準備了不少的禮物讓他帶去,索性自家也租了一艘船。這艘船跟賈家的船差不多大,人帶的要少一些,可吃水卻更深。上回給嫂子買房子,結果金子被全數退回來,許子清一口氣憋了好幾年,這會子趁著侄兒結婚,塞了一貨倉的東西做賀禮,從皮草綢緞到筆墨紙硯,居然還有兩匹進口的好馬,亂七八糟的什麼都有,為這事兒林如海頗笑話了他一頓:「知道的你是給侄子送婚禮賀儀,不知道的以為你家也嫁閨女呢!比人家陪送的嫁妝還多。」

寶玉雖因為父親說的事情,心裡有些難受,可是畢竟他跟許陌感情一直不錯,說老實話如今他跟許陌比跟黛玉都熟些,總不至於因為個自己揣測出的完全沒影兒的事情跟他生分了去。故此等一出發,早忘了前陣子的難過事兒,動不動就趁船停靠的時候摸到許陌船上玩兒。當然,他知道輕重,許陌什麼時候見不著?姐姐這次遠嫁,再見面就不知道哪年哪月了,所以平時大多都泡在迎春那裡。迎春做針線,他就在一邊讀書,偶爾兩人也聊聊天,迎春臉皮薄,明知道寶玉認識汪全明,可是卻拉不下臉來問。還是綉橘忍不住了當面問了寶玉,寶玉便把他知道的汪全明的情況能說的都說了,什麼成熟穩重(老貨一個),一派名士風度(愛裝逼),心細如髮(龜毛無比)……反正都是說來說去都是優點,讓原本因為遠嫁而滿心不安的迎春逐漸放鬆了許多。

夏天的航道水量充足,又不像天然江河什麼的急道險灘幾多,所以一路行的挺快,不到四十天,兩隻船便來到了揚州。

這天正是半下午的時候,船在揚州的碼頭靠了岸,許陌先下了船,果然看到他伯娘家的劉管事已經在岸邊等著了,後面浩浩蕩蕩的跟了一隊馬車,顯然是為了方便搬東西從車馬行雇了車。一看到許陌就笑著迎上來:「昨兒接到消息,太太一大早就讓我到這裡等著,果然等到了。」

許陌笑道:「也是趕巧了,正好前兒兒跟郵船停靠在一起,就順便托他們遞個信兒,又要辛苦劉叔了,這回船上東西真不少。」

正說著另一條船上下來一個唇紅齒白的美少年,劉管事便知道是榮國府的寶二爺了,忙上來見禮,又見後來幾個花容玉貌的丫頭,扶了個帶了錐帽的小姐娉娉婷婷的走下船,趕緊叫人把家裡的馬車拉到跟前兒行禮,讓丫頭扶了小姐上車,兩位也公子上了馬,留了人看著卸船裝車,劉管事帶路,一行人浩浩蕩蕩往杭州城裡走去。

寶玉一路行來,看路邊熙熙攘攘,川流不息,與京城很是不同。忽聽得許陌笑道:「揚州民風開放,而且商鋪眾多,便是大家閨秀也是能上街的,寶玉你平日里出來玩可得注意,凡哪家店鋪門前有馬車停著又丫頭侍立,十有八九是誰家小姐夫人在裡頭,雖沒說閑人止步,可是能繞過還是繞過的好。」

寶玉一聽便笑了:「這倒好,可惜二姐姐不能在這裡常住,不然時不時的能出來走走,真是不錯。」

許陌也笑了:「便是不常住也沒事兒,也就是京里的規矩嚴些,過了長江,便鬆快多了,汪進士外放的地方各族混居,那些外族的女子是隨便出門的,對女孩子更寬鬆呢!」

寶玉心悅誠服地嘆道:「四哥你懂得真多!」

許陌哭笑不得:「這算什麼懂得多呢?還不是聽別人講的。全明兄外放的地方確認下來之後,就到處踅摸那邊的消息,專門請了湖南平江的同年董進士喝了幾回酒,把那邊的風俗摸了個差不多,還特地學了些當地的土話。董進士也是知道他要到自己的家鄉任職,何嘗不希望老家鄉親能攤上個好父母?自然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他們吃酒的時候我做了兩次陪,故而也知道了一些那邊兒的事情。」

寶玉聽了更是嘆服:「世事洞明皆學問,人情練達即文章。我過去覺得這話俗不可耐,現在卻覺得很有道理。」

許陌大笑「這可不像你說的話了,我到現在還記得你說的那些祿蠹……」

寶玉顧不得還在馬上,便想湊過去捂許陌的嘴:「四哥可別提那些了,小時候不懂事兒,凈讓你聽笑話了。」

許陌提了韁繩躲開,笑道:「好了好了不逗你了,還在路上呢!仔細撞到人。」

寶玉慌忙穩住馬,也不再嬉笑,老老實實跟許陌並馬而行。

不過小半個時辰,一行人行至一條幽靜的路上,兩邊鬱鬱蔥蔥都是梧桐樹,樹後影綽綽露出一些門戶,竟是條極為寬闊的巷子。許陌便道:「這巷子看著不起眼兒,住的卻沒有一般的人家,最差也是江南數得上號的鹽商,好幾個致仕的官兒都在這巷子里住,安靜得很,等閑的人不會往這裡跑的。」

正說著,前面帶路的劉管事回頭道:「二位少爺,到家了。」

寶玉抬眼,看前面果然是兩扇黑漆大門,於是幾人全都下馬,便有下人把馬牽了去。扭頭去看迎春坐的馬車,卻見幾個在後面馬車裡的丫頭們已經紛紛下來了,卻有個衣著不錯媳婦對著迎春的車裡面說了什麼。隨即便有幾個健壯的僕婦過來,把上面的轎棚抬起,直接進了大門。

寶玉便不再看,隨著許陌進了大門往西,又是一道小門,再往北便是個垂花門。兩人站定,片刻丫頭們追了上來,把迎春從車裡扶出來,又從垂花門裡出來個穿著絹紗的秀美丫頭,笑吟吟的沖三人行了禮,領了三人一同向裡面走去。

垂花門後卻是個大院子,坐北朝南五間軒昂敞闊正房,最中間匾上掛了「慶德堂」三個字,東西各有一排廂房,沿著房子皆是雕樑畫棟的抄手游廊,鬱鬱蔥蔥的十來棵梧桐遮了大半個院子,一進來便覺得比外面涼爽許多。許陌在這裡住過許久,又是自己本家親人,所以便充了半個主人,對迎春寶玉笑道:「這兒是陽哥哥的住處。他整日忙得很,咱們又不一定什麼時辰到家,定是不可能一直等在家裡的,看樣子怕是今天也夠嗆在家。」

引路的丫頭也跟著笑道:「還是四少爺知道我們少爺的習慣,今兒尚老先生下了帖子請他去研究畫兒。」

許陌笑道:「大畫家尚九公?這就難怪了,揚州書畫大家,論起來老一輩兒誰能跟他比,可小一輩兒的,又有誰能比得上陽哥哥。這兩位早就是忘年交了,老人家下了帖子他怎麼會不去!」

那丫頭也是頗懂些文墨的,聽罷竟也接著道:「可不是!少爺這陣子正跟尚老先生研究怎麼西洋油畫跟中國畫兒的風格結合到一起呢?」

許陌奇道:「這兩樣兒可怎麼結合到一起呢?」

丫頭也樂了:「我怎麼知道?就這幾個詞兒,我還是聽了少爺姑娘說話,現炒現賣的呢!我那點斤兩,認得自己名字就不錯了。」

「桔子姐姐又開玩笑,誰不知道你當日做的詩把陽哥哥都給比下去了……」許陌的心情真不是一般的好,跟那丫頭開起了玩笑。

桔子哭笑不得:「您就笑話我吧!那是哪年的事兒了?那會子少爺才回大江幾天,話都還沒說好呢,讓他作詩那不是難為人么?也就是您,大姑娘說什麼都信。」

寶玉從進了這門便覺得心跳的厲害,這會子便是這麼個嬌俏的姐姐一口吳儂軟語的與許陌打趣,他也沒心思細聽。

過了許陽的院子,便又進了一個院兒,這回的院兒小了一些,依然是鬱鬱蔥蔥的樹遮了太陽,正房沒有那麼巍峨,卻多了些莊重,正屋依然掛了匾,上書「半閑居」。那叫做桔子的大丫頭閉了嘴不再說話,寶玉便知道是到了許太太的住處了,果然有丫頭打了帘子,又有人往裡面遞話:「賈姑娘,賈少爺跟四少爺到了。」

三人魚貫而入,寶玉便看到一個慈眉善目的與他母親差不多年歲的端莊婦人走了過來,許陌慌忙便喊伯娘邊要下拜,只是未等跪下就被那婦人一把拉住:「快別這麼多禮,瞧這一路折騰的,好容易養起來的一點肉又下去了!」

迎春寶玉二人也紛紛下拜,那許太太忙鬆開許陌,一手拉了迎春一手拉了寶玉,連聲道:「好了好了,自家親戚,快都起來吧。」又回頭對許陌道:「難怪你寫信總誇寶玉,這孩子真是跟金童似的,真招人喜歡。」有細細的看了迎春:「好姑娘,生的跟你姑姑有幾分像呢,我看了就覺得親切。」

幾人落座,許太太道:「陽兒今天出去了,玉兒本來是在家等你們的,偏教陽兒功課的孟老先生身子不大爽利,偏陽兒又不在家,玉兒便趕過去安排事情了。剛才遞話回來說老人家只是積食,沒什麼大礙,過會兒就回來。」

迎春雖性子糯,那也真只是性子糯而已,正經的大家閨秀,長得好,站坐行止都十分的有樣子,見人也不會畏縮,只論賣相十分的拿得出手。許太太越看越喜歡,連聲道:「我家就那麼一個皮猴子,幸好還有玉兒陪我,不然真是被那臭小子鬧死!就這樣,他還三五不時的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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