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第九章

其實也虧得孟姨娘來求許陽,不然許陽恐怕不會這麼精神。許陽這次生病,一方面是確實折騰的太厲害,而另一方面,他也是有些喪失生存慾望了。穿越這檔子事,可真不是好玩的,嬰兒穿還好,總有個適應期。而像許陽這樣,什麼準備都沒有,直接就給全頭全尾扔古代,那真是太悲劇了。什麼現代人卓爾不群的氣質,博覽群書的知識面……扯淡!就一條,古代沒推廣普通話,不用給你扔深山老林,就隨便扔個口音比較拗的地方你試試!再加上沒戶籍沒身份,古代但凡出個門都要路引,搞不好把你當流民處理了,這輩子都別想翻身了。

許陽這陣子,不是自己病就是身邊人病,在外面屢次碰壁,整日又因為是黑戶提心弔膽,最後唯一的依靠張爺爺又死了,他其實已經被這個陌生的世界逼的幾乎絕望了。就算現在被林如海接回來,心底卻是不安的,甚至說,他其實已經喪失很大一部分的生活的勇氣。

而現在,孟姨娘卻給了他一個讓他覺得自己還有點價值的機會。是的,他發現自己是有用的,他起碼能撫慰一個失去孩子的母親的心。或許他跟這位古代的許太太素昧平生,可是同樣的姓氏,相似的長相,已經讓許陽在只見過許太太一面的情況下,把對媽媽的思念,移到了這位許太太身上,他找到了自己要做的事情,原本病仄仄的感覺,居然一下子去了大半。

許陽想去看看那位許太太,可是一想到自己並非真的是人家的兒子,而許太太也只是長得像他的媽媽,並不是真的就是他的媽媽,心裡便矛盾的厲害。正低頭想著,門卻開了,去給他拿衣服的丫頭回來了,孟姨娘便翻來看:「這衣服是大前年太太吩咐人給老爺做的,說這個顏色的顯得年輕,便做了兩套,穿了一件,這件就沒穿過。老爺的衣服,滿打滿算就這麼幾件的顏色你能穿」又嘆道:「老爺如今太瘦了,這幾件衣服也撐不起來了,這才一直沒穿……你與老爺差不多高,穿著倒是還能對付,好在這幾天你病著,也不用出門,我已經叫人趕緊給你做新衣服了。」

許陽心裡亂糟糟的,任丫頭們把衣服給他套上,覺得自己成了活動的服裝展示架——這麼多層,實在不像是穿在一個人身上的數量,更悲劇的是他的頭髮,長長了不少卻還是短的可憐,兩個丫頭試圖把頭髮紮起來,可是明顯不可能扎出髮髻,一不小心系出個衝天辮,只把孟姨娘笑的打跌。許陽鬱悶極了,又沒法生氣,起碼的入鄉隨俗他還是知道的,所以這幾個月一直在留頭髮。

叫做桔子的丫頭努力了半天,實在沒辦法把簪子插在那根細的可憐的衝天辮上,只得忍了笑,又把那根衝天辮放下,沾了水,細細的把他頭髮又挨著頭皮梳平整。

剛把頭髮好歹弄得不像雞窩了,便聽見沙棘在門外通報:「姑太太到了。」

許陽一驚,抬起頭來,卻正好與走進門的許太太打了個照面。許太太被攙扶著到門口,停下腳步讓下人都出去,獨自走進來。許陽連忙站了起來迎上前去,可到了許太太面前,卻囁嚅著不知道怎麼開口。許太太只獃獃地看著他的眉眼,忽然伸手摸上了他的臉,兩行熱淚順著臉頰就滾了下來:「陽兒,我苦命的陽兒,是娘的錯,不該讓他們帶你出門的……」話音未落已是泣不成聲。

只這一句,許陽便好像被人直接抓疼了心肝,這聲音,這面孔,他這三個月里夢見那個人,此刻就像媽媽本人站在他面前一樣,原本只是心裡可憐這位許太太,想幫幫林大人的忙,可此刻看著許太太的樣貌聽著她的聲音,許陽的腦子就完全轉不動了,他低下頭,任著許太太摸著自己的臉,只覺得自己的臉上也全是淚,腿一軟便跪在地上,抱著許太太的腿嚎啕大哭。

這些天許陽沒少哭,可大多是自己想爸爸媽媽的時候偷偷掉淚,可這一刻,他所有的委屈,惶恐,與無盡的思念都爆發了出來,他看著眼前與母親幾乎一樣的面孔,心裡卻越發明白這輩子,恐怕都不可能再見到自己的親人了,多少個夜晚,一想到這點他就逼著自己睡覺不敢再去想,可是此時他卻知道,他逃避不下去了。這裡也有許太太,卻不是自己的媽媽;這裡沒有他的小姨媽,只有一個也姓林的想要自己做外甥的便宜舅舅;這裡沒有他的爽朗的哥哥嫂子跟可愛的表姐們,只有一個還沒見過面的據說很愛哭的林妹妹……

再也回不去了。

許陽哭的肝腸寸斷。

許陽雖然下定決心要哄著許太太,可他畢竟不是擅長撒謊的人,儘管對著的是一張酷似他母親的臉,可越是這樣,他越是不願意欺騙許太太。

他哭夠了,攙著許太太在他的床邊坐下,第一句話卻是:「您長得很像我的媽媽……只是我再也見不到她了。」許太太看了他半晌,似乎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了一下,緩緩說道:「你長得跟我的兒子也很像……我也,再見不到他了。」話說完,眼淚撲簌簌滑落。

許陽哪裡受得了與他媽媽這一模一樣的臉在他面前落淚,他笨手笨腳拿了帕子給許太太擦淚,越發不知道說什麼,又不敢再跟著哭,怕許太太哭壞了,越看那與他媽媽一幕一眼的臉越心疼,最後不禁跟著哽咽道:「我沒媽媽了,您長得像我媽媽,我想像照顧我媽媽一樣照顧您,我只要看到您,就很開心了。您別哭了……」許陽從小到大,總是別人哄著他,偶爾去哄自己的爸爸媽媽姨媽什麼的,也都是把自己扮作小孩子撒撒嬌罷了,這樣子費力地去勸一個痛哭的人的經歷,他確實沒有過,加上語言習慣,口音都不一樣,他明明事先想好的,乾脆一狠心冒充了許太太的兒子,既幫了許太太又幫了自己。可到頭來,面對許太太,卻依然說清楚了事實,說完了,看著許太太那傷心的樣子,想去勸,想哄她開心,卻磕磕巴巴的表達不清。

許太太雖傷心,可是因為在見了許陽一面後又過了幾個時辰,許多事情她也想的清明了,雖許陽與她的幼子種種相像,儘管剛見到許陽時,一時激動把竟那事情放到心底不願想起。可有些事實,儘管她不願面對,可是她確實是知道的。儘管許太太的丈夫許綱許子常,對妻子瞞了兒子意外死去的消息,可是丈夫的種種表現許太太怎麼會看不出來?那是她一輩子的良人,兩人從齠髫小兒起便相識,結為夫婦近二十年,有什麼心思能真正瞞過對方?許太太早就懷疑自己的兒子已經不在人世了,而不是像丈夫說的那樣丟了,可丈夫不忍心她傷心過度,她又怎麼忍心再去揭這個傷疤?而許綱死後下葬,墓邊小穴里幼童的棺木更是讓許太太肯定了自己的猜測。雖知道兒子早不在了,可她不去質問丈夫,一方面是不忍,一方面何嘗不是給自己留一番想頭?

今日的事情許太太清醒過來,便明白自己當真是關心則亂,一時迷了心竅,竟妄想著兒子還活著。她還堅持著來見許陽,更多的也只是想在這張臉上幻想齣兒子若是活著,會是什麼樣子。

這世間,許多人認為處處算計到處防備才能得到自己想要的。卻不想想,真心只能真心來換。人啊,或許偶爾有犯傻的時候,可大部分時候,語言或許能騙人,可一個人的眼神,一個人的表情,卻能能把真心假意表現的清清楚楚。許太太冷靜下來本已經再次絕望,只存了看看兒子的臉的念頭,可許陽此時此刻的表現,卻當真觸動了她的慈母心腸。

許太太已經知道了孟姨娘支開了下人來見許陽,畢竟她暈頭時以為許陽是她的兒子,便特地留了自己的丫頭在這邊。林如海的表現分明是看她與這孩子有緣,想索性讓這孩子冒充自己兒子,孟姨娘專門來,想來也是商量這事情。自己倒也沒準備為難弟弟,就算這孩子騙自己,但既然有種種巧合,那便是緣分,認個乾兒子,也算能撫慰自己的愛子之心了。

誰知許陽完全沒有存了欺瞞她的心思,甚至連含糊其辭故意讓她誤會的意思都沒有,直接說了她長得與自己母親相似。又見他哭的凄凄慘慘,滿面都是再見不得父母的悲慟,而這小臉兒,分明就是自己夢裡多少次妄想的兒子長大的模樣……許太太一輩子循規蹈矩,從未有什麼出格的行為,可這一次,她卻是豁出去了,管他有什麼麻煩,這分明就是上天補給我的兒子!

她一把抓住許陽給自己擦淚的手,看著許陽,流著淚說道:「我不管你過去是誰的孩子,可你現在總歸是沒了爹娘的,你想有個媽媽,我也想有個兒子,你要是肯叫我一聲媽,從今天起,你便是我的親兒子。我為你安排讀書進學,娶妻生子,你為我養老送終……我夫家的產業都還了他們家,我只靠我的嫁妝,也能讓你過得舒舒坦坦,我早不欠許家什麼了,縱認了你是我的親兒子,也只是讓你入個族譜,礙不著別人什麼!好孩子,我如此安排,你可願意?!」

許陽愣了半晌,影影綽綽明白了許太太的意思,他心裡千頭萬緒不知從何理起。他本以為自己說清楚自己真的不是許太太的兒子,許太太便會不再理他。他沒想到許太太本就已經知道兒子不在人世了,只是見到他時一時心情激蕩所以才氣迷心竅選擇性的忘記了自己深埋在心底的那個秘密,他若真的想要糊弄許太太,才會弄巧成拙,反倒這樣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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