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老丈的死對於林如海來說並不意外,秦太醫早說過了,他現在活著也只是熬時間。好吃好喝好葯養著,無非是少受一點罪罷了,最多也就是多活個把月。果然從許陽來見林如海,算起來不過是過了二十天,老頭子便咽下了最後一口氣。
對於面都沒見過的張老丈,林如海自然不會對他的死有多少感慨。倒是那個許陽,這些日子的表現確實令他刮目相看。
在這過去的二十天里,許陽再沒有來過林府。就如他說的,他來見林如海所求的,只是一個能為張老丈好好看病的機會。而得知張老丈再活不了幾天之後,他只托老管家謝謝林如海,便自己一心一意的只管把張老丈伺候舒服。他過去叫張老丈張爺爺,這時候也喚了稱呼,只叫他爺爺,每天端屎端尿,喂飯擦洗,又常陪他聊天,跟他說自己本事大著呢,能給他請最好的大夫,能讓他過最好的日子,讓他開開心心的,想吃什麼就跟孫子說,張老丈好一些的時候,他便拿了紙筆在屋裡寫,一邊寫字一邊跟張老漢說自己學問好,一定能考個秀才,再考個舉人,到時候爺爺有個舉人孫孫,出門腰都是直的。他笑著說話,眼淚卻把紙都泡皺了一張又一張。
張老漢一輩子無兒無女。老妻也去了,本以為自己就是死了,恐怕也只能落得破席子一卷,被好心鄰里幫忙埋了的下場。誰知道眼見快要閉眼,天上掉下個乖孫來,對自己噓寒問暖,雖笨手笨腳卻是想盡了辦法伺候自己……明知道他許多話是騙自己的,為了哄自己開心的,可那又如何呢?自己是當真撿來一個孫子,就是親孫子,也不過如此了,張老漢覺得,自己活到老,一輩子苦,也怪過老天不公平,可現在,他什麼也不怨了,他知足了。
張老漢是含笑去的。
林如海聽到此處也很是感慨,這許陽,確實是個難得的孩子。又看了許陽請家裡下人轉來的致謝的帖子,雖文筆不算好,一手字卻寫的很是不錯,十幾歲的孩子,這樣的字,就是在揚州這樣文風盛行的地方,也算是出類拔萃了。更可貴的是人品,一個人到了這樣連風俗不懂言語不通的地方,明明艱難無比,可找到林如海,這唯一他能扯上點關係求到的人,求的也只是給張老丈治病,卻絲毫沒提自己需要如何的幫助。林如海一開始因他的來歷對他有些彆扭,如今聽說他的作為卻是真心有些喜歡這個孩子了。
嘆息了一下,囑咐下人幫他料理後事。許陽並沒有再求他什麼,他也只在張老丈的事情上伸出援手。誰知過了三天,忽然又有下人來報,許陽病倒了。
許陽是真的病得很厲害,他初秋的時候被水淹了一回,本是小感冒,可是這裡的條件太不好,夜裡蓋的被子都是又硬又潮的,整天吃的不是雜糧就是野菜,連點肉星兒都見不到。嬌生慣養的許陽哪裡遭過這個罪?小感冒拖來拖去拖了一個月才好,營養跟不上,瘦了許多,偏沒等喘口氣,安生幾天,照顧他的張爺爺又病了,他跑前跑後,身體早就吃不消了,幸好林如海派來的人幫忙做了許多事,可是無論如何,他這兩個月,遭的罪比他過去的十六年還要多很多。一直撐著沒有再次倒下,也只是有牽掛的緣故,張爺爺活不了多久了,他得讓他安心的走,所以他真是一股精神在撐著。結果張爺爺一病,前後又是一個多月,來來回回三個月,許陽連頓連個安穩覺都沒睡過,再加上張爺爺死了,他心裡難受,渾渾噩噩的跟著林家派來的人買墳地,買壽材,給張爺爺穿幾天前就備好的壽衣,他覺得就像做夢一下,然後他就真的倒下了,開始滿口胡話的做夢了。
許陽覺得自己做了一個很真實的夢。
說真的他是過去是很少做夢的。人們說,幸福的孩子不愛做夢,因為他們所有的夢想在現實中都已經實現或者很容易就能實現,所以他們不需要做夢。徐陽覺得,自己估計就是這類型的吧!
許陽是家裡的老生子,爸爸媽媽在四十多的時候才有了他。爸媽都是老知青,被那場瘋狂的變革耽誤了青春。但是好在他們都不是隨波逐流的人,所以那場浩劫過後,夫妻倆雙雙回京,並且先後考上了大學,很快就開始了截然不同的新生活。
許陽的爸爸是公務員,當然不是一般的公務員,57歲的二級城市的稅務局長,這個年紀普通工人可以退休了,但是對於許爸爸來說他的位置估計在離休前還能升上一升呢!當然國家公務員表面上不至於富得流油,許陽也不像網上那幾個腦殘芝麻官二代似的到處惹是生非。但他爸爸的位置決定了許陽確實比一般的孩子過的滋潤太多了,爸爸對比他大十七歲的哥哥很嚴厲,但對他確實很有慈父的感覺。尤其他還有個一輩子沒結婚,把大部分心思用在賺錢小部分心思用在許陽身上花錢的小姨媽。與姨媽完全是兩個類型,許陽的媽媽是大學裡的教授,對許陽雖然嬌寵,但是要求也是比較嚴格的。比如興趣愛好,許陽小時候練大字,別的孩子練的時候父母的要求可能是把字練好,多一門特長,要求多一點的會希望孩子得個獎什麼的。許媽媽的要求不一樣,她會告訴許陽字是給自己練的,要麼不練,不喜歡的話就跟媽媽說,媽媽不強迫,但是如果決定練了,就必須練好,不是寫到什麼地步,而是,把這個當做一輩子的事業來做,一天一個半小時練字雷打不動,放假休息加倍,連古人練字的垂石懸腕的辦法都用了,十六歲以後的許陽非常感謝他的媽媽,但是小的時候確實苦不堪言。
嚴母慈父(母親的嚴格也只是相對父親而言,在寫字等某些小地方嚴格而已),加上十六年如一日把他當沒斷奶孩子嬌寵的姨媽,兩個把他當洋娃娃沒事就捏兩下的姑姑,還有把他當半個兒子的哥哥嫂子,還有倆可怕但是對他極好的表姐……許陽成長為有點嬌氣卻沒什麼惡習的好孩子真的挺不容易的。他從小聰明,長得好學習好,升學毫無壓力,十一歲便進了本地高中里的少年班,十四歲便以全市第二名的成績考進了帝都的一流大學,天之驕子一樣的長大,真的是從來沒受過什麼苦的。
許陽上的也是帝都相當不錯的一所大學,當然以他家的平均水準,這所大學也沒什麼出彩的了,不過大家對他的要求都不算高,而他這麼小的年紀就考得這麼好,真的很不錯了。所以他考上的時候,他姨媽毫不猶豫的以生日為名送他了一塊江詩丹頓作獎勵,酸的他哥哥直喊:「那時候送我的也是表,上海牌的!!!小姨你不帶這麼偏心的!」小姨無奈的攤手:「你爸當初給我下過禁令,不許送你一百以上的東西……這不也是為了公平才也送你弟弟手錶么」三十多的許大哥淚奔,口胡哪裡公平了……
馬上放假了,遠在美國的二表姐跟許陽視頻說過幾天回來,然後興緻勃勃的拿了幾件不知真假的古董在萬里之外對著鏡頭賣弄。要許陽說,自己這個從小在國外長大的香蕉人的姐姐玩中國古董,那真的是腦子裡進水了有錢沒地方花!她中國字都寫不好,還玩中國古董,被人賣了還幫著數錢也不稀奇。不過想想姑姑家也是人傻錢多,這點愛好也無所謂了。不過想到姐姐的這個新愛好,許陽知道今年給姐姐的禮物恐怕是要出點血了。
許陽收拾好了行李,因為下學期要換寢室,就乾脆把絕大部分東西直接打包快遞迴了家,反正大部分衣服都因為長個不能穿了索性帶回家,新學期再買新的。剩下不多的幾件衣服塞了個行李箱,準備自己帶回家。看看行李箱只裝了一半,決定乾脆在帝都給家裡人買些禮物,省的回去折騰。
許陽不缺錢,他生活費充裕,自己又有辦法賺點小錢,每年的壓歲錢更是很誇張的一筆,所以他銀行卡里的數字可能比得上一個工薪家庭所有的存款。他不是守財奴,雖然自己不怎麼亂花,對家人卻是向來手大的——當然家人在他身上花錢更是手大。許陽直接衝去燕莎給老媽買了羊毛披肩,給爸爸買了打火機,姨媽是她喜歡的品牌的一套化妝品,還有嫂子的耳墜子哥哥的手套(許哥哥淚:我就知道我得到的永遠是最便宜的),看春裝反季清倉給自己買了一套風衣毛衣牛仔褲。刷刷的就花了兩萬多。想起過幾天要回國的表姐還有她十分不靠譜的新愛好,只好硬著頭皮往琉璃廠走去。
琉璃廠就沒有人少的時候,看著攤子上那些不知道是真是假的玩意許陽覺得腦袋都大了,什麼小玩意都能被這些擺攤子的吹出一堆的典故,聽得他雞皮疙瘩都往外冒,於是還是老老實實的去店裡看。也不知道怎麼著就頭腦發熱的買了套據說是相當珍惜版本的紅樓夢,可能潛意識裡許陽也是想笑話他姐姐的,不是想玩古董么?繁體豎版的中文,能看懂不?所以小心眼要不得,不然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算計到自己頭上來,直到許多年後許陽還是這麼教孩子,千萬別小心眼,對別人大度點,自己才能過的暢快。
然後,然後怎麼了?拖著行李箱回家,做火車,下火車,哥哥電話說開會沒時間接他,要他自己打車回……然後沒譜的司機就把車開到了湖裡……
然後,就是做夢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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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話要說:
嗯,許陽是文科生,成績好,並且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