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終究還是不夠有耐心哪!」
笑著搖搖頭,李曦把手中展開的公文丟在書案上。
公文是魏岳從渭南縣發過來的,前幾天他就帶著人出了長安,結果這才剛到地方上,就在李曦上次也視察過的渭南縣,他們一行十幾人所落腳的驛館就被當地一批不明身份的人給圍住了。雖然那些人並不敢真的衝擊驛館,畢竟驛館乃是朝廷的驛館,如果衝擊驛館的話,就是扣上一個造反的罪名都是順理成章的,但是那些人卻是硬生生的把魏岳等人困在驛館之內整整一天,還是命一個校尉換了下人的打扮,這才從後門溜出來送信回來的。
而就在這一天裡面,當地的縣衙居然沒有一個人露面過去解救,整個縣城包括附近的鄉下的老百姓都過去看熱鬧,獨獨縣中的官員、書吏、衙門們,好像是一無所知。
儘管早在下定決心要重修廣通渠以疏浚漕路的時候,李曦就料到了肯定會有這麼一出,但眼下重修廣通渠的各項事務都還只是在全面準備之中,地方上居然就敢有人這麼公然頂著來,說起來也不知道是當初李曦出去巡查的時候表現的太過低調,讓他們覺得李曦太好欺負了,還是誰借給了他們膽子,讓他們的膽子實在是太大了。
政事堂討論過之後,正式批複江淮轉運使司衙門,可以於正月十六日正式啟動重修廣通渠的一應事務,說是正月十六,其實哪怕等不到那個時候,從現在就開始全面籌措和準備,真正啟動怕也得到一月底了,但是眼下,魏岳才剛帶著人出去具體過問各地的丁役以及牛馬畜力情況沒幾天,地方上就已經有人跳了出來了。
看了那公文一眼,柳榮笑笑,「我記得聽你說過,你上次過去視察的時候,很低調?」
李曦點點頭,不置可否地看著他。
柳榮笑笑,「這位渭南縣縣令錢暢,可不是個等閑人物。開元十四年進士出身,在禮部學習了一年,然後便出任河東道澤州端氏縣令,據說治理地方很有些名氣,開元十八年,任從六品上長安東市令,開元二十年,再次外放,出任渭南縣縣令,別看還是從六品上,但這渭南縣可是畿縣啊,有了這一步的履歷,將來直接外派一個刺史都是順理成章的事情!」
李曦知道柳榮這個人過目不忘,而且腦子聰慧異常,雖然他才來了長安不足一個月,但是該做的功課不需要自己提醒,而且只要是從他嘴裡說出來的資料,那肯定是沒錯的。
想了想,他道:「京畿重地嘛,能在這裡做縣令的,當然不會是等閑人物,只不過,他跳出來的時間,似乎……著急了點吧?」
柳榮與他對視一眼,兩人會意地笑了笑。
「若是等咱們這邊都收拾出來,工程已經開始了,他再搗亂,固然影響力會大增,但是到那個時候,罪過可也是大增啊,如果換了是我,我也會選在這個時候先跳出來試試水溫,反正又沒有造成什麼後果,人家後台又硬,大不了也就是申斥幾句而已,又能拿他怎樣?」
頓了頓,柳榮又笑道:「再說了,只是地方上一幫刁民圍攻魏岳他們而已,又不干他錢暢什麼事情,這種事情,可是不好隨便栽贓的。再說了,你信不信,都到不了晚上,大約下午時候,這位錢暢錢縣令就肯定會露面了,虛驚一場嘛!魏岳也是,幹嘛那麼著急送信,等到人家縣令大人過去給他們解了圍再派人過來就是。」
李曦聞言苦笑,對於柳榮的沒正行他是早有領教,乾脆就不搭理他。
當下里他便只是伸手在書案上輕輕地敲著,「是啊,他這是要試試水溫哪……」
正感慨著,衙門裡其他人也得到了消息,紛紛趕了過來。
李曦拿起書案上的公文,沖眾人揚了揚,「拿去看看,咱們江淮轉運使司在地方上還真是夠吃癟的呀!」
走在最前頭的江淮轉運使司丞楊慎餘走前兩步接過公文,一眾人便圍過去看。
魏岳身為朝廷使臣,派到地方上去籌辦重修廣通渠的各項預備事宜,居然莫名其妙的被當地幾百人圍堵在驛館裡不得脫身,而且當地的衙門居然整整一天都毫無反應,他寫回來的公文自然是滿腔的憤怒,看完之後,眾人不免議論紛紛,臉上都有些怒色。
他們可是都剛剛升了官,尤其是楊慎餘、常風等幾人,幾乎是坐了火箭一般的飛速躥升到現在的品階上,而且這陣子衙門裡的各項事務有條不紊的穩步推薦,他們正是最春風得意的時候,魏岳外出卻突然給人敲了這麼一記悶棍,讓他們怎能不同仇敵愾?
常風麵皮白凈,看完了之後就是忍不住漲紅了臉,怒道:「這也太囂張了,就不提天子之使,魏大人好歹也是從五品上的贊事,地方上居然敢如此輕慢,還縱容刁民圍堵驛館,這簡直就是欺人太甚……」
其他幾人聞言都是忍不住紛紛的出言附和。
包括楊國忠在內,好幾位督漕使都是新近調進來的,與李曦談不上上下相知,但自己衙門的人出去被欺負了,這個時候也是一臉的憤慨。
這時候,反倒是楊慎餘一臉的平靜,他手裡拿著那份公文,又掃了一眼,才抬起頭來,見李曦正看著自己,便不敢與李曦對視,又低了頭,微微皺起眉頭,道:「這事情,怕是沒那麼簡單呀!」又扭頭提醒常風,「常大人,有些話,要慎言。」
李曦聞言笑笑,「縱容」這個詞,的確是應該慎言的,搞不好要是有人把他剛才那句話傳出去,這就是得罪人的事兒,畢竟誰也沒有證據可以證明那幫刁民是被「縱容」的嘛!
只不過這個時候,李曦卻是看著楊慎餘,淡淡地問:「不簡單?楊大人說說,怎麼個不簡單法兒?」
楊慎餘聞言猶豫了片刻,見大家都看著自己,這才開口道:「朝廷政令剛剛發出不足十日,地方上都才剛剛開始準備,估計光是案牘都還沒處理完呢,百姓們如何會得知?再說了,即便衙門裡走漏了一些消息出去,這重修廣通渠也不過是正常的勞役而已,各縣按照丁口來安排,何來這幫刁民口中的所謂『渭南縣勞役抽取要比其他縣高出一倍』的說法?」
常風聞言點頭,道:「楊大人說的是,這擺明了就是……哼,渭南縣……」
李曦始終不置可否。
頓了頓,楊慎餘似乎是回憶了一下,才道:「錢暢,河東道恆州人,開元十四年進士出身,在澤州端氏任上時,頗有治聲,據說他娶的,乃是宮中麗妃娘娘的娘家侄女,也就是趙國舅的庶出女兒……」
李曦聞言忍不住與柳榮交換了一個眼神兒,心想這楊慎餘還真不愧是世家出身啊,人事精熟,料事精準,片刻之間,竟是飛快的就把思路給整理出來了,而且在李曦看來,似乎他的思路和自己幾乎是完全一致,無限的接近了真相。
於是他問:「楊大人的意思是?」
把該點明的點出來就已經足夠了,多餘的話,楊慎餘可不敢亂說,想了想,他才淡淡地道:「大人,這件事情,似乎不好措置啊。板子不落下去,此後肯定各處都要出來挑刺,重修廣通渠一事,說不準就要有反覆。可要是想讓板子落下去……就怕抓不住什麼理由呀!」
李曦聞言點點頭,這種事情,就目前來看,渭南縣地方充其量也就是一個治理地方不力的罪過而已,幾百個刁民雖然聚集起來,卻到底是既沒有真的衝擊驛館,也並沒有把魏岳他們怎麼樣。
再說了,包括魏岳在內,大家都不是渭南地方的官兒,對當地情況很不熟悉,那些刁民說聚就聚,說散便散,等到自己這邊派了人過去,根本就不會抓到任何人,而指望渭南縣幫著抓人,又是根本不可能的,所以,自己等於是連人家的一絲兒把柄都攥不住,如何問罪?
這時候,李逸風謹慎地建議道:「大人,這事情,咱們是不是先上報刑部,同時給京兆府也送一份公文過去,看看他們那邊的反應再說?」
不得不說,要放在官場上,李逸風這個說法才是正統的做法,中正平和,一切都按照既定的規矩來。所以他說完之後,楊慎餘等幾個人就是頻頻的點頭贊成,就連常風想了想之後也是說,「目下看來,也只好如此,想來刑部和京兆府,總不該坐視這渭南縣如此胡來!」
李曦自然是從善如流地答應了下來,不過頓了頓,他卻又道:「該行文的還是要照常送過去,但是,總不能咱們的人被欺負了,卻只能等著別的衙門伸手幫咱們吧?」
眾人聞言面面相覷,片刻之後,大家齊齊躬身道:「願憑大人吩咐!」
李曦背著手,道:「咱們江淮轉運使司剛剛肇建,地方上不認識咱們,這也不願他們,但是咱們既然要做事,就不能老是讓他們不認識咱們吧?所以,本官以為,也是時候讓他們認識一下咱們這個新衙門到底是個什麼衙門了!」
※※※
渭南縣縣衙,後衙。
縣丞更俗腳步匆匆地走進來,只是在門外問了一句,然後便推門而入。
見縣令錢暢正在看書,他便道:「大人,那位魏岳魏贊事還是一副很生氣的模樣,說是地方不靖,不便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