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卿居然會跟張九齡一起成為宰相,這大大的出乎了大唐百官的意料。
當然,無論是從能力,還是從履歷上,都沒有人會質疑裴耀卿,畢竟此人開元二年就出任長安令,在長安令任上的幾年,他頗有政績,至今長安的百姓們提起他來,仍是對他當初在任時的舉措讚不絕口。而且在隨後十幾年的為官生涯之中,他歷任多地刺史,每一任都頗能留下一些政績,又曾為大軍武備,計賺契丹,堪稱允文允武。
所以,要說能力,他是完全有能力出任宰相之職的。
但是,他的資歷差了一些。
從頭到尾,裴耀卿雖然輾轉各地都是歷任要職,但是他有一個非常明顯的缺陷,那就是沒有絲毫在中央的為官經驗。
因此,在一開始宰相人選懸而未決的時候,雖然也曾有不少人考慮過他或許也會成為幾個候選人中的一個,但是正如韋縚對他的輕視一樣,絕大多數人都會因為裴耀卿在資歷上的這一點致命缺憾而將他排除出名單之外。
要知道,不管到了什麼時候,不管在什麼地方,論資排輩都是一個誰都跳不過去的坎兒,在官場上,這一點尤其重要。前頭那麼多人排著隊呢,不少人都曾經是你的老上司,你說你能力強,人家能走到那一步,難道能力就比你差了?
但是呢,話又說回來,如果完全的論資排輩,合適的人選中,誰的資歷更老誰就上位,其他人繼續排隊,那還要皇帝做什麼?
玄宗皇帝雖然靡靡漸老,但是開元二十二年春天的這個唐玄宗,卻還並沒有成為後來那個難得糊塗的老皇帝呢,這個時候的他,大到天下,小到朝堂,巨細靡遺都在心中,又是一貫的善於用人,他又豈會被所謂論資排輩的議論而卡住?
聖旨一經宣布,爭論月余的新任宰相人選的問題,塵埃落定。
此時畢竟是在朝賀之中,即便有很多官員聽到這個結果之後都是面帶詫異之色,但是卻頂多也只能是三二好友之間交換幾個眼神罷了,除了剛開始因為吃驚而倒吸一口涼氣之外,現場只是稍稍的騷亂了一下,便馬上恢複了平靜。
玄宗皇帝對朝堂的控制力,比之他的祖母武則天還要強大了好幾倍,就更別提一度被關中士族力量掣肘的太宗皇帝了。
可以說,太宗皇帝時期要任命一位新宰相,甚至都要獲得關中士族們的認可之後,才有可能正式任命,到了武后時期,一是因為武后的殺伐果決,對關中士族大力的打壓,二是科舉制的持續發展衝擊著門閥制度,為官場注入了很多新鮮血液,所以她對朝堂的控制力要大了許多,但即便如此,她要推行什麼政令,還是會有不少大臣敢於公然跳出來阻撓,這一點,你殺都殺不幹凈。
但是到了玄宗時期,經過了二十年的掌控,哪怕是此前名聲極大控制力極強的幾任宰相,諸如張嘉貞、姚崇、宋璟、張說,在朝中也壓根兒就無法與玄宗皇帝抗衡。
到了眼下,更是如此。雖說為了新任宰相的問題,玄宗皇帝也曾一度遲疑,但那僅僅是出於他缺乏一個借口而已,一旦這個借口被他找到了,他的政令頒布下來,舉朝上下,連個敢於站出來挑挑刺的人都欠奉。
裴耀卿資歷不夠?但是玄宗皇帝就是任命他出任宰相了!百官縱會有些背地裡的議論,但是聖旨宣讀完畢,沒有絲毫遲疑的,百官齊聲稱頌。
人群之中,韋縚臉上的苦澀藏都藏不住。
扭頭看看側前方站在第一排諸位皇族人物第一位的太子李鴻此時正低著頭,想必,他也應該是心中頗有苦澀吧?
壯士斷腕呀,連親兒子都說丟就丟開了,誰曾料想,卻居然被裴耀卿給摘走了桃子。
此時要說他心裡不恨裴耀卿,那是不可能的,但他畢竟是聰明人,聖旨宣讀完了大家一起行禮的當兒,他心裡稍微一理順,卻是馬上就明白過來:
陛下怎麼可能就因為裴耀卿抓了自己的兒子就任命他做宰相?肯定是在此前他就已經成為陛下心目中的宰相人選了。陛下又怎麼可能因為自己兒子的不堪,就跳過自己任命裴耀卿?主要是因為從一開始,他壓根兒就沒準備讓自己上去。
如此想來,裴耀卿那一下充其量也就是撞巧了而已,倒未必是存心。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次宰相的任命,讓他突然就嗅出了一股子很不對的味道來。
論能力、論威望、論資歷,自己即便略遜於張九齡,但是壓過裴耀卿一頭卻是穩穩噹噹的,但是卻會如此毫無懸念的落敗,原因何在?
答案就是,皇帝陛下不喜歡自己的權力太大。
那麼,自己身上又有什麼可以讓皇帝陛下太過顧忌甚至是忌憚的呢?
再次抬頭看看側前方不遠處的太子李鴻,韋縚好像是突然明白了一點什麼,心中莫名的就閃過一絲無奈與失落。
但是,棋到中盤了呀,怎麼可能收得回來?
現在也只能盼著,或許裴耀卿此次躍升之後,反而會有所顧忌,自己那兒子,或許能逃過一劫?
一想到這些天來許氏因為茶飯不思整日啼哭而迅速的削瘦了下去,韋縚便只能輕輕地嘆口氣,在心裡一再的安慰自己:或許只有等到太子殿下登基,自己才有可能問津相位吧!但是,自己能熬得到那個時候嗎?
或者說,就看陛下對自己的忌憚,太子殿下他,能熬得到那個時候嗎?
※※※
身處百官之中,李曦忍不住滿臉的興奮。
他當然不是裴耀卿的嫡系,所以按說,裴耀卿上台,他並不會就跟著一步登天,而且偏偏的,雖然從身份上來說,作為張九齡女婿周邛的唯一入室弟子,自己應該算是張九齡的嫡系了,但張九齡又好像是並不怎麼待見自己,所以這兩個人攜手登台拜相,其實自己壓根兒也就占不到什麼光,並沒有什麼值得興奮的。
但問題是,這兩個人不管是誰,都有充分的理由不至於打壓自己呀!
張九齡就不必說了,即便是他再怎麼不喜歡自己的那份奏章,並因此不喜歡自己,甚或還有可能會覺得自己如此年輕就拿出那等妄言國事的奏章有些妖異之言,但是至少,哪怕僅僅只是看在老師周邛的份上,他即便不照顧自己,卻也不至於為難自己。
而裴耀卿呢,他剛剛承了自己一個人情,這個人情對於他能順利登台拜相到底起了多大的作用姑且不說,但至少,他心裡會記著的。而且,李曦雖然跟他交往時間不長,見面也只有寥寥數次,彼此卻都給雙方留下了極好的印象,看得出來,與當下朝中不少人對自己並不待見不同,他是很欣賞自己的,而且對於自己主管的漕運之事,他也一貫都是大力支持的。
相比起其他幾位最有可能的宰相候選人來說,還有比這樣的兩個人登台拜相對自己更有利的嗎?
只要他們兩個主持的政事堂那邊對自己事事放心,大事小事秉公辦理,或者,裴耀卿為了還人情,興許還會偶爾對自己放寬鬆一點,再加上上頭有玄宗皇帝親自支持……這個官兒還真是想不好當都困難哪!
百官朝賀完畢,對於絕大部分的小官來說——李曦這個從六品自然也在其列——基本上就已經算是交代了公事了,只等著吃完了中午的賜宴,就可以回家繼續過年,而朝中三品以上官員,卻仍要繼續忙碌,尤其是禮部的官員,這幾乎是他們在一年之中最集中露臉的機會,長安城內各種各樣的祭祀活動,都離不開他們,尤其是以玄宗皇帝要帶領著朝中的高官們去祭拜天地祭拜列祖列宗,就更是他們的分內之事。
在禮部幾位官員的引導下,不夠資格參加那些活動的百官們徐徐退出,到勤政務本樓前的小廣場上等待中午的賜宴,這個時候,規矩就要稍稍寬鬆了一些,柳榮和李逸風,乃至魏岳等江淮轉運使司衙門的人便紛紛沖李曦圍攏過來,一個個臉上都帶著莫名的驚喜。
對於魏岳等人來說,裴耀卿身為江淮轉運使司的正牌子主官,此時得以出任宰相,這自然可以極大的增強這個衙門在朝中的話語權,也極大地抬高了他們的地位,而且,此後要辦什麼事情,自然是要比此前方便許多。所以要說驚喜,還真不是過分。
而柳榮和李逸風臉上的驚喜,則很可能就是跟李曦心中所想的近似了,他們也都知道,張九齡與裴耀卿攜手拜相,不管是對於以自己為首的江淮轉運使司眾人來說,還是對於此時蜀州的周邛與柳博來說,都是天大的好事。
甚至,柳榮說不定還已經想到了年前時候自己曾許諾給他的:一旦周邛離開蜀州刺史的位子,那麼自己將幫柳家在朝中儘力活動,力爭幫柳博往上挪一挪,哪怕刺史的位子摸不著,弄個長史、別駕之類,希望還是很大的。
對此,李曦給他遞過去一個「你放心」的眼神,然後兩人會心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拋開李曦在蜀州的那些產業的經營都迫切的需要有一個官場上的硬派人物來支撐,不想讓後來到任的官員挑毛病找茬兒不說,就算是為了婠兒,這個忙也是李曦必須要幫的。
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