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的冬天天黑得特別早,約莫酉時初刻就已經完全黑透了,此時雖然天還沒有黑透,但也只是夕陽餘暉還留一抹尾巴而已。入夜之後,長安會特別的冷,所以到了這個時候,能貓在家裡的早就已經不肯出來了,街上行人也都是行色匆匆的往家裡趕,會在這個時候還出來的,便應該算是一件稀罕事。
但是韋縚卻不得不選在這個時候出來。
大唐時候比不得後世發達的傳媒資訊,消息傳遞的還比較慢,但是不可否認,在任何時代任何地方,總有一些特殊的人存在,他們得到消息的速度,總是要比普通人快了許多。
中午時候韋縚在萬年縣那邊出事,到了下午未時,韋縚就已經得到了消息,這個時候,消息肯定已經在老百姓們中間悄悄的傳播著,但是至少,長安城中能夠得到消息的,還是少數人。那個時候,韋縚心急如火,但是即便他得到了消息之後就馬上回了家,卻愣是不敢出門,非要捱到天差不多快要黑了,這才架不住自己夫人的催促,動身出門往京兆府這邊來。
一前一後是兩輛馬車,家裡老二遠在外地任縣令,但是老大在長安,出了這等事情,他回到府里的第一件事自然就是趕緊打發人出去找他,好歹家中僕役熟悉他的行蹤,很快就把他從平康坊的脂粉堆里叫了回來,此時就坐在第一輛馬車裡,負責在前頭探路。
而第二輛馬車裡,坐得則是韋縚和他的夫人韋許氏。
韋縚的第一位夫人十五歲就過門,也是長安的大家閨秀名門貴女,為他生下了兩個兒子一個女兒,這兩個兒子便是韋閭和韋閣,但是沒幾年的功夫,這位夫人就得病故去了,有那麼幾年的功夫,韋縚並未續娶,一直到五年之後,才又抬舉了一個侍妾做夫人,那就是始終都在長安貴婦圈子裡很是低調的韋許氏,並且一年後,許氏又為他生了第三個兒子,韋閔。
這老夫少妻么,總是會忍不住多疼愛些的,連帶著小兒子也總是跟著幹了不少光去,更何況,他這後娶的夫人韋許氏的身份頗有些詭秘之處,一直都是他的心頭肉——如果不計算夫妻關係,他們之間還有另外一層親戚關係,那就是,這許氏其實是他的外甥女。
雖然許氏的母親只是他的堂姐,但堂姐也是姐,這種事情,別說傳揚出去了,即便在自己家裡,乃至於人家許氏的娘家那邊,也是極為忌諱的。但是一來他堂姐堂姐夫那邊實在是太想跟他走近一些關係藉助些力量,二來么,當年才十四五歲的小小許氏,也確實是漂亮的不像話,韋縚幾乎是一眼就迷上了。
事情處理的過程,很詭秘。
許氏那邊不是什麼太過著名的門第,並不是很惹眼,所以,在小丫頭才十四歲的時候就被家裡舍了出來送進了道觀,幾乎不曾惹起任何關注,然後,韋縚便想辦法為自己那位堂姐夫兼岳父大人謀了一份差事,遠遠的打發到江南道去了,一年之後,韋縚正式從道觀里把那許氏當做一個普通的丫鬟給買回來了家,再後來,就丫鬟、侍妾、夫人的這麼一路過來了。
許氏膝下僅有一子,可想而知,韋縚確實是打心眼裡愛極了這母子倆的,否則,他也不會明知道韋閔這傢伙的脾性喜好很有可能會在將來給自己惹什麼麻煩,卻仍是一直都狠不下來徹底約束他一下了。
當然,當時的韋縚根本就不會想到,過不了多少年,他的這一套手法就會被玄宗皇帝給活學活用的挪了過去,只不過玄宗皇帝和壽王妃這兩個目標都太大,所以終歸是遮掩不住的,最終難免還是留下了「臟唐臭漢」里濃墨重彩的一筆。
在家裡剛才得到兒子被抓的消息,許氏還並不是太過吃驚,畢竟兒子做的那些勾當,要瞞著其他人容易,甚至要瞞著韋縚也不算太難,卻無論如何都瞞不了她這個愛子如命的母親,所以,兒子被抓,於她來講並不算太過吃驚的事情。
她心裡雖然也會詫異一下為什麼這次動了真格的,竟把自己的兒子抓去了,卻還以為會跟以前一樣,自家相公派了人去打個招呼,那臭小子就會給毫髮無損的送回來了。
直到她見自家相公一臉驚惶的模樣,還一回到家就趕緊打發人去尋老大,這才嗅出一些不對的味道來,纏著韋縚這麼一問,知道這一次拿人的竟是京兆府,而且據說還是捉了個當面,她頓時也就明白,這件事大約是有些棘手的了。
於是,從韋縚回到家,她就不住鼻子的哭,哭得韋縚心煩意亂,好容易逼著韋縚出了門到京兆府來保自己兒子,還不放心,非要自己也坐進馬車裡跟著來。
她是擔心自己的兒子惹出那麼大禍事來,即便無事,也會被韋縚給教訓一番,這是特意過來要保護兒子的。
女人家坐進車裡一同出去辦事,這可是不吉利的很,但是只要這許氏一句話丟出來,立馬就把韋縚給打回了原形——「韋縚,你還有沒有良心,我可是你外甥女!」
就這一句話,韋縚愛了她二十年,也怕了她二十年。
※※※
一前一後兩輛馬車在人跡漸漸稀少的大街上還是略有些顯眼,不過臨出門之前,韋縚便已經小心翼翼的命人摘取了用來代表韋氏一門榮耀的[官幌],而且還特意換了兩個不常用的車夫,命他們只穿了極普通的下人衣服,再加上這一路行來,行人們大都是忙著趕自己的教程,並不曾怎麼關注這兩輛行蹤很有些反常的馬車,所以韋縚的心這才略略放下些。
馬車拐進一座小巷子,天更黑了,西邊天際便連殘霞亦已不見,四處景物可是徹底的影影綽綽起來,韋縚這才吐出一口氣來。
馬車緩緩停下,前面那輛車裡坐著的韋閭和家裡的老管家韋三奴便下了車,韋縚和許氏仍舊坐在馬車裡不動,過了不大會兒,韋閭這才打著哈欠跟韋三奴一塊兒走到馬車前來,還是韋三奴道:「老爺,這偏門,鎖著呢!」
儘管天黑了,但韋縚還是不敢走正門,他怕給人認出來。
在這等敏感的時候,自己兒子出了這種事情,就已經是不小的禍殃了,如果再傳出什麼他太常卿韋縚為了把小兒子拉出來而特意去京兆府登門拜訪裴耀卿的說法,那可就徹底把他此前靜心準備了好幾年的打算給全部毀掉了。
回到家裡之後,他就已經撒出人去打聽消息,得知裴耀卿這個王八蛋非但是親自命人下手拿的人,而且拿了人之後也並沒有往京兆府的大牢里關,反而是直接給帶回了京兆府,就在京兆府內把他給關押了起來,他就已經聞出來這事情有些不對的味道,到這時候見天才酉時初刻,京兆府就把角門給乾脆利落的落了鎖,他的臉色便控制不住的越發難看了起來。
許氏一聽角門鎖了,不知何故,便扯著他的袖子問:「老爺,怎麼辦?接下來該怎麼辦呢?……你倒是說句話呀!」
這時候,韋閭忍不住又打了個哈欠,昨夜坊中玩得痛快,他到今早五更才睡,家裡打發了人去找他的時候,他正摟著三個女人,還沒睡足呢,這一路馬車折騰,這股子困勁兒壓不住,就又冒出來了。
他不知道自己老爹特意把自己叫回來並不是要讓他幫著出什麼主意辦什麼事兒,只是想把他叫到身邊看管起來,怕這邊還沒解決呢,他那邊再出了事兒,所以便覺得老爹有些大驚小怪的,反正老三辦這種事情也不是一回兩回了,哪次不是沒事兒似的就給解決了,至於這麼大陣仗嘛,跟做賊似的。
當下里一臉打了三個哈欠,他就忍不住道:「阿爹,不就是老三又出了點事兒嘛,你這都眼看要登台拜相的人了,怎麼反倒害怕起來……」
不等他說完,他老子韋縚已經一眼瞪過來,激怒之下口不擇言,他直接罵道:「你他媽給老子閉嘴!」
罵完了,他也來不及反應自己不該罵粗話,便直接送下了馬車帘子,呆在馬車裡閉目冥思了片刻,他無奈地嘆了口氣,對車外道:「罷了,去正門吧!」
他是在朝中沉浮多年的,這事情一出來,他就已經敏感的發覺到了不對,此時又見京兆府衙門的角門提前落鎖,他雖不至於完全把握裴耀卿的心思,這一瞬間,卻也尋思個八九不離十。但問題是,那是兒子呀,總不能不救吧?
韋縚知道,當今陛下小的時候做臨淄王那會子,正是武氏猖獗之時,那時候,別說他只是則天皇帝的一個小孫子了,便是則天皇帝的親生兒子,也就是後來的中宗和睿宗皇帝,在武氏的武三思武承嗣等人眼中,那也不算什麼,就連武氏門下的幾個官員,甚至都敢當著很多人的面公然訓斥他們,何苦臨淄王?
所以,在當今陛下登基之後,非但是把當年那些佞臣們紛紛滿門抄斬,而且自此便極為痛恨世家子弟在外仗勢欺人之事。而老三所犯的這些事情,恰恰正在此列。
如果今天不能把事情平下去,到了明天,或許陛下會看在太子和自己的面子上,不會搭理這件事,但是也或許,他要是龍顏震怒呢?
在玄宗皇帝庭下為官多年,韋縚還是比較了解這位皇帝陛下的,他有一個特點,那就是比較念舊。所以,只要今天自己能把這件事情平息了,上上下下都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