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轉運天下指掌間 第18章 蜀州來人

就連玉真公主李持盈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短短一個下午的時間,在她的身上,發生了幾乎堪稱是天翻地覆一般的變化。

其實這也很正常。

她就像是一朵開晚了的花,雖然一直都未曾綻放,但是那只是因為外界的氣溫還未曾達到讓她綻放的條件,而一旦這個條件在機緣巧合之下達到了……

任何一個女人,或者更準確的說,應該是每一個人,都無法拒絕愛情。

她今年三十二歲,在這三十二年的生命里,有三年,或者四年,或者五年,她懵懵懂懂一無所知,只是出於人類的本能,能夠察覺到自己的處境並不太妙,所以,從不記事的時候起,她便已經下意識的開始小心戒備身邊的一切,然後,又有長達四五年的時間,她開始懂事了,開始記事了,她開始漸漸真正明白自己的處境。

在她的身邊,每天都在發生著勾心鬥角,每天都有無數的陰謀詭計,她的祖母、伯父、伯母、姑母、父親,以及兄長們……每天都在進行著無處不在的宮廷角力,這讓她感覺,好像自己隨時都會接到一杯賜下的毒酒。

後來,他的父親做了皇帝,再後來,他的哥哥做了皇帝,而且一直做到了現在,這樣一來,似乎已經是天下太平了,她的身邊,已經不會再有危險,但是在她從一個懵懂無知的孩子成長為一個少女的那最重要的幾年裡,她的心,被關閉了。

她害怕政治,害怕皇宮,他不相信親情,不相信愛情。

她虔誠的一心向道,她渴望得到內心的大安寧。

然後,她遇到了李曦。

這個傢伙的才華,是她所欣賞的,當然,這傢伙長得也不賴,最關鍵的是,這傢伙膽子足夠大。

他敢於在名士雲集的宴會上公然的表達對她的愛慕,而且這份表白並不會讓人感覺到一絲一毫的虛偽,因為他的表白是有前提的——他知道,並且說明了,自己只是想把這些話說出來而已,他有理想,他有抱負,所以他不能娶一位公主,或者是一位長公主。

或許,也正是這麼一份並不追求結果只是單純為了宣洩的表白,讓她第一次感到了愛情的坦誠撫摸——這麼說似乎有點矯情,但確實如此。

當然,前提是,李曦足夠真誠,足夠有才華,足夠讓她欣賞。

然後,他可以講很曲折很委婉的愛情故事,他可以一點都不把她當成公主來看,她可以隨時開口打趣她,動手動腳的索要她的木簪,甚至只買了一個街頭便宜貨做賠償……而不是像她十五六歲時遇到的那些追求者一樣,把她高高地捧在天上。

女人畢竟是女人,總是喜歡執迷於這些細節,這是玉皇大帝都解不開的難題。

當然,玉真公主畢竟是司馬承禎的弟子,畢竟是一個在道門之中清修了十幾年的女冠,她的定力,她的閱歷,都可以保證自己的心防堅固到足夠強大的程度,不會輕易為人所破。

所以在偶爾的一次動情之後,她覺得自己窺破了師父留下的那句「天道即人道」之中的玄機,她再次強迫自己靜修、堪經、足不出戶。

不過,哪怕你再心靜,一個未曾經歷過愛情的純貞熟女,又怎能擋得住一個愛情流氓?

這一個下午,她嬌嗔、她歡笑、她憤而舉拳、她拳腳相加……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不過是一個下午的時間,她臉上的表情已經豐富到超過了此前三十二年所有表情種類的總和。

……

天色近晚,她開始逐漸從那種狀態中清醒過來。

然後,先是手臂鬆開了李曦的脖子,再然後,她如遭火炙一般從李曦身上退下來。

李曦大約能猜到是因為什麼,不過,就在玉真公主擔心他會藉機耍賴,拿剛才的事情為借口做出一些更加過分的事情的時候,李曦卻好像是酒勁兒已經過去了,他見玉真起身離開了自己,便也站起身來,提出了告辭。

於是,一直等到李曦都已經離開了好大一會子了,玉真公主還是沒有回過神來。

然後,她翻出那支剛才李曦來之前被藏了起來的簪子,痛苦地把它握在手裡,滿心惆悵。

※※※

出了玉真別館,與庚新一起騎馬回家。

這一個下午,李曦美人在懷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他卻是連門都進不去,只好站在外頭街口上,連人帶馬,凍得不輕。

不過在這種情況下,他身上微微打著哆嗦,卻仍是忘不了要奉承幾句,就在馬上擠出一個笑臉來,他道:「大人,小人看大人從這裡邊出來之後,氣色可是真好啊……」

「哦?是嗎?」李曦扭頭瞥他一眼,搖頭道:「我可不覺得。」

事實上,李曦知道,經由這一個下午,自己心裡的火反而更大了。

但是,有些事情是急不得的,而且,雖然借著酒力,他做了一些平常也不太敢去做的事情,但是接下來是不是要再接再厲呢?他還是有些拿不定主意。

要娶一個長公主,顯然不太靠譜,那麼,要讓一個長公主給你做情婦……這是一件多麼難如登天的事情啊。

夕陽西下,冬日的長安城街道上顯得有些冷清,蹙眉苦思良久之後,李曦雙腿一夾馬腹,奮蹄而去。

回到家裡,竟有一件大喜事。

柳榮來了。

任命李曦出任江淮轉運副使的聖旨是九月二十九日下的,十月一日,李曦保舉了蜀州司馬柳博的次子柳榮為正八品上的江淮轉運使司主簿,當日,吏部就准了他的要求,按照規矩,肯定是次日,也就是十月初二日,調柳榮北上的公函就會發出去了。

按照行程推算,因為只是普通的公函,所以這一路走到蜀州,大約就要一個半月有餘,而柳榮接到任命之後即便是立刻動身北上,這一來一去的,也大約需要兩個多月到三個月的時間,所以,李曦預測著,估計柳榮來到時怎麼也要趕在年前年後那幾天了,卻不曾想到,今天才只是十二月十七日,柳榮一行就已經抵達長安了。

寒暄、敘舊、大笑……在把柳榮讓進自己書房之後,兩人聊了好一會子,柳榮才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

「這是婠兒寫給你的。至於其她人,我估計也有信,回頭你找楊釗要吧。」

李曦笑著接過信來,倒是不急著看,只是又上上下下的打量了柳榮一番,這才笑道:「剛才沒仔細看,這會子才覺得,你似乎是瘦了不少啊。」

柳榮聞言苦笑嘆息,攤手道:「你撂下那一攤子,自己甩手就走了,我若想躲懶吧,連婠兒都不答應……」說到這裡,他打住話頭,小心地湊過來,臉上似笑非笑的,道:「我說,剛才進來的時候看見,那兩個小丫頭叫什麼來著……叫……蓮蓮?長得不錯呀,這說明你小子就算是到了長安都不肯老實……」

李曦聞言頓時叫起撞天屈來,「哪有的事兒,你可不要冤枉我,我可是為婠兒守身如玉的。」

柳榮聞言不屑地瞥了李曦一眼,一副「信你才怪」的表情,然後才掏心置腹地道:「我說,別再等啦,你既然把我拉過來,還給我保了一份前程,那就說明你在這邊活的挺滋潤的,估計一時半會的,你是回不去了,要不回頭你給三叔那邊寫封信,叫他老人家過去跟我爹商量一下你們倆的日子,把婠兒送過來吧!」

李曦聞言沉吟片刻,點頭道:「也好。」

聽了這句話,柳榮臉上才頓時露出一副釋然的表情,微不可查地鬆了口氣。

李曦是什麼人,他又怎會不知道。要說勾搭女人的本事,自己這個妹夫簡直能算是天下一流高手,把他自己一個人丟到長安這麼一個花花世界裡來,就是有來回通信,卻又能抵了什麼事,遠水不解近渴呀,長安又那麼多勛貴家的小姐,他還真是有些擔心李曦在這邊給迷花了眼,轉而勾上另外的人家了。

而現在,只要正妻的位子還是自己妹子的,其他的嘛,就不是他這個大舅哥好多嘴的了。

於是他笑道:「你是不知道,我們這一路過來離開晉原的時候,幾乎差一點就給婠兒偷跑出來了,她也不知道生了什麼法子,竟是偷偷換了衣裳,又不知道哪裡弄了一匹馬,跑到城外二十多里等著我們去了,到最後還是我大哥後來騎馬追出了幾十里地,才把她又給截回去了,估計這會子還得在家裡被關禁閉呢!」

李曦聞言笑笑,腦海中不知不覺就浮現出那張宜喜宜嗔的嬌靨來,似乎都能想像得到她半夜裡偷跑出去跑到城外準備千里尋夫的壯舉……

深吸了一口氣,他看著柳榮,問:「這段時間裡,只是有些隻言片語的,到底不甚清楚,還是你來了好,跟我說說,那邊的生意如何了?」

柳榮聞言擺擺手,一副憊懶模樣,「楊釗也跟過來了,回頭你問他去,在那邊就是整日里這些事情,來到這裡還讓我再跟你絮叨一遍不成?」

李曦笑笑,心想估計是這半年的時間裡那邊生意確實不錯,而自己臨走之前留下過交代,那邊若是遇到大事,最後的拍板決定權是在柳榮手裡的,所以,估計他是不好為自己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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