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轉運天下指掌間 第15章 情關難過

眾人都吃了一驚,只見老爺子鬚髮皆張,雖垂垂老矣,卻仍是威儀不減,此時他怒指著宋渾,大聲斥責道:「你以為自己是誰,也敢幹預朝政耶?」

他拱手沖東北興慶宮的方向遙遙一拱,大聲道:「用誰,不用誰,怎麼用,用多長時間,那是聖心獨運的事情,豈容你一個小小臣子胡亂插手,更不用說滿嘴裡胡沁!為父警告你,休要以為你自己就是個什麼人物了,開口朝局,閉口宰相,你不配!」

然後,就在宋渾的目瞪口呆之中,老爺子伸手往門口一指,大聲道:「出去!」

「父親……我……」他開口欲辯。

「出去!」老爺子並不容他開口,看他此時面堂發紅,胸口臌脹不已,顯是動了真怒。

宋渾還待再說,宋升已經站起身來走過去從後邊拉了拉他的衣袖。

猶豫再三,宋渾極是不解地與自己的父親對視著。

在他想來,實在是不理解父親為何會對自己發火,因為從頭到尾,他自覺都沒有做錯什麼。甚至於在他看來,更應該承受父親怒火的,該是自己那個頂著宋家長子的身份最受陛下厚恩卻一直都無所作為的宋升才對——若不是自己一直在努力支撐,單憑他宋升,只怕宋家的衰落已經是早早晚晚的事情,而自己為了整個宋家奔走,又有什麼錯呢?

但是最終,在扭頭看了張果老一眼,見他只是老神在在地眯著眼睛,並沒有絲毫出來勸架的意思之後,他還是只能憤而甩開宋升的手,拱手施了一禮,道:「那……兒子告退。」

然後,他面帶怒火地轉身往外走。

走過李曦的席前時,他頓了頓腳步,他神色複雜地深深看了李曦一眼。

在他想來,或許自己該提前一步拜入張果門下?若是自己成了張果的入室弟子,再輔以宋家三子的身份,那時自己在朝堂上的話語權將毫無疑問的獲得極大的提升……但是偏偏,這個李曦居然被張果看中,並召入門下了!

在此之前,他自己倒也並不是沒有想到過要借用這位通玄先生的力量,並希望用他的力量去影響當今陛下,進而影響到宰相的任命問題,但是究其內心,卻到底還是覺得這張果畢竟出身草莽,雖然眼下他極受陛下的寵信,但到底沒有什麼根基,出身也卑賤,利用一下倒可,若說拜師,他還真是有些不屑。

此時想來,他倒是忍不住微微有些後悔。

但是當著眾人的面,他臉上有的,卻仍舊只是傲然。

等他快步走到門口,自己動手撩開暖簾出去了,宋果奴突然就呼出一口氣來,他拿手拍著自己的胸脯,雖只是少女初長成,但吃她自己這一拍,卻仍是顫顫巍巍。

扭頭看到這一幕,李曦忍不住就覺得喉嚨發緊,然後趕緊低頭喝酒。

這時候宋璟頹然地坐下,卻是忍不住嘆息道:「吾不知其死矣!」

張果老聞言淡淡一笑,道:「還年輕,你再看顧幾年,就會好多了。」

宋璟聞言又是搖頭又是擺手,再無一絲興緻,只是滿面的頹然之色。

眸光眨動間,宋果奴已經機靈地起身跑了過去,在自己爺爺的席旁侍立,乖巧地道:「爺爺,張爺爺說的對啊,三叔還年輕嘛,您可以教給他呀,千萬不要為他而氣壞了身子才好,來,奴奴給您斟酒好不好?」

聽到這丫頭似模似樣地評價說自己的三叔「太年輕」時,宋璟忍不住笑了出來,笑著對張果老道:「我這一生,兒子女兒孫子孫女一大堆,獨獨她是個最乖的!」

然後從宋果奴的手裡接過杯子,舉杯道:「好,既然我果兒為爺爺斟酒,我就再與你張爺爺喝幾杯。」言罷,一飲而盡。

至此,宴席的氣氛終於稍稍緩和。宋果奴本就生得惹人疼,這會子又上躥下跳地哄自己的爺爺開心,活蹦亂跳的,不一會兒就哄得老爺子開懷起來,倒是連喝了幾大杯。

等到宴席終了,張果和李曦告辭而去的時候,他已經是帶了六七分醉意了。

於是便由宋升代他送張果出門,李曦隨在後面,卻被宋果奴悄悄伸手給拽住了袖子,兩個人放慢了腳步,眼看著與前面兩人拉開了一段距離,她踮起腳尖兒趴在李曦耳邊道:「小師傅,記得要陪奴奴去賞雪哦,奴奴新作了一條蜀錦裙子,可好看了,還不曾穿過呢,到時候就穿給你看好不好?」

李曦並沒有喝太多酒,此時境況,便連微醺都談不上,但他聞言之後還是下意識的在小丫頭嫩嫩的臉蛋兒上掐了一把,笑道:「好。」

他這一下,若是長輩對晚輩做出來,自然是喜愛的意思,但是在兩個年輕男女之間,卻有些近乎調戲了,因此隨侍在兩人身後的兩個丫鬟眼中便不免都有些震驚之色,不過小丫頭自己卻只是突然有著一瞬間驚悸一般的羞赧,隨後便又平靜下來,並沒有絲毫不悅的意思。

那雙細長而嫵媚的眼睛,一瞬間媚光瀲灧,薄薄的嘴唇兒抿得緊緊的,嬌嫩的臉蛋兒若染丹蔻——竟是突然媚惑之極。

李曦抬手拍拍自己的額頭,沖他露出一個微帶著些歉意的笑容,然後便轉身去追宋升與張果。

宋果奴卻是就在那裡停下了腳步,並不曾繼續追出門去。

良久之後,她扭頭看看兩個猶自帶著些吃驚的丫鬟,嗔道:「看什麼看,我警告你們哦,不許告訴爹爹,也不許告訴爺爺!」

雖則是威脅,卻是嘻嘻笑著說出來的,自然沒有什麼威懾力。只是她那性子素來便是天真婉轉,極是惹人喜愛,因此在府中人緣也是極好,那兩個丫鬟聞言之後也只是稍有疑惑,隨後便紛紛地點了點頭。

宋果奴得意地歪著腦袋笑笑,然後伸手提起裙兒,撒潑一般地蹦蹦跳跳往院子里去了。

※※※

離了宋家所在的那條小巷,走在前頭的馬車突然在道旁停了下來,一個充作馬夫的道士過來,說是通玄先生請李曦過去那邊車上說話。

李曦下馬,把韁繩交給庚新之後過去,上了張果的馬車,這時馬車才又重新跑了起來。

馬車上,張果老道:「我知你在蜀州時曾拜過座師,據說那人還是九齡公的東床快婿,想來無論詩詞歌賦的文章之道,還是經世濟民的為官之道,他都要比為師更擅長,所以這方面我就不與你說什麼了,你此後只選在每個月的初三、十三、二十三日過來我處,為師傳你些本事,也好不虛承了你一聲老師。」

李曦聞言點頭應是,同時忍不住在心裡琢磨,拜了周邛做老師之後,他教給了自己許多為人處事的學問,以及許多官場的門道等等,卻是不知道自己新拜的這位恩師老神仙會傳授什麼本事給自己,想來以他的本事,不至於拿不出手吧?

沉吟了片刻,張果又道:「至於師承……我本是無意收徒的,只是輸給了莫言大和尚,也是無奈,後來又親去觀察了你一段時間,這才決定了要收你為徒,不過這師徒關係,雖然是我故意要叫宋老相公知道,但是其他人,也就可有可無了。這件事我並不會對外提起,想來你也不是指望憑著為師的名頭在外招搖的人。」

雖然不明白張果老為什麼收了自己做弟子卻並不准備公布出去,不過李曦還是再次點頭答應了下來,張果說的沒錯,李曦向來就不是個像宋渾那樣喜歡拿了別人的名頭去為自己炫耀招搖的人,他拜老師,拜的是本事,是學問,又不是名氣。

當然,其實說這個話有些虧心,畢竟若講從老師那裡借名氣,其實今日宋府小宴,張果已經是把該給的都給了——在宋璟那裡掛了號,得了他的重視,這已經是一份極重的厚禮。

尤其是這件事又已經被宋升和宋渾兄弟給知道了去,想來過些日子,兩個人的師徒關係還是會慢慢被傳揚出去的,到那時,其效果說不得比李曦自己說出去還要更好些。

張果自己不說,李曦也不說,但是偏偏大家又都會知道,以後想要找李曦的麻煩,就不得不考慮一下惹惱了張果的後果——這大約就是今日宴會上最大的收穫了。

當然,與此同時,李曦還收穫了一個約會。

馬蹄得得,一路往回走。

在車上,張果又簡單的交代了幾項需要李曦注意的事情,便不再說話,轉而閉上眼睛養起神來。而李曦也就不再說話,一直等馬車到了務本坊外漸漸地停了下來,那車夫問李曦是否要下車,李曦見張果再無吩咐,這才告辭了下車。

張果目前臨時借居在務本坊的崇寧觀,李曦自然是不必跟過去的,因此兩人便要在這裡分開。

目送張果的馬車得得而去,李曦翻身上馬,久久佇立。

庚新忍不住問,「大人,咱們回府么?」

李曦想了想,扭頭問他:「庚新,這城中的平康坊你可熟悉?」

庚新聞言頓時就眼前一亮,當即喜得眉花眼笑,道:「回大人,這平康坊么,小人卻是熟極了的。」他又問:「怎麼,大人要過去那邊……」

想了想,李曦點點頭。

這幾日里,若是長安真的下了雪,那麼自己勢必是要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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