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紛紛要走,玉真長公主攔都攔不住,事實上,她只是開口勸了賀知章一句,見大家紛紛效仿,便知道自己勸也沒用了,扭頭看了李曦一眼,他似乎是已經醉到不行了,此時已經躺在了枯黃的草地上,嘴裡咕咕噥噥的,不知在說些什麼。
等大家都走光了,李曦也已經躺在那裡睡著了。
這時候一個小道童過來,對著玉真長公主發愁,「遭了,這位子日先生是坐了李陝州的馬車來的,如今李陝州已經走了,他可怎麼回家呀!」
聽見這話,還不等玉真長公主說話,李曦倒好像是突然又醒過來幾分似的,躺在草地上擺手,「來,車來,焦兄,適之兄,麻煩你們帶我一程……」竟也是擺出一副要告辭的架勢。
玉真長公主見狀苦笑,看見李曦這副模樣,這心裡當真是猶豫難定,末了她抬頭看看天色,還有個多時辰才會天黑,不過她知道慣來酒醉之後的人往往會大睡一天的,卻不知道李曦是不是能在天黑前醒來,因此便對旁邊的道童道:「你立刻打發了人騎馬去子日先生的府上知會一聲,雖然天色不早了,不過想來他家中還是會派人來接的。」
那道童聞言答應了便趕緊轉身去了。
這邊玉真公主便趕緊帶了人一起把李曦生拉硬拽的弄到別館內一間客房裡,好歹服侍著讓他躺下了。
等到一切忙完了,玉真長公主竟是微微的出了一身汗,然後便坐在榻旁的小凳子上,看著李曦熟睡的面容,聽著他悠長的呼吸,心亂如麻。
與她來講,當然是下意識的便排斥拒絕這等男女情愛之事的,因此即便至今,她心裡都還有著些許對李曦的惱怒之情,但是不知為何,李曦那一番酒後真言式的表白,卻讓她想要責怪卻又偏生心中不忍。
此時看著他睡得那麼安然,甚至逐漸的開始響起微微的鼾聲,玉真長公主在榻旁安靜地坐了半晌,最後搖頭嘆息了一聲,便起身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後就要出去,但是她的手才剛從被子上鬆開,卻突然被李曦伸手一把抓住。
玉真長公主嚇了一跳,下意識的回頭看時,卻見李曦猶自閉著眼睛,一邊用力一拽,拽的玉真一個趔趄幾乎就要倒在他身上,一邊卻是把玉真長公主的手合在了兩手之間,同時口中喃喃地喊:「花奴,來,咱們香一個,想死我了……」
玉真長公主一邊伸手摁住榻邊支撐身體,一邊長出了一口氣。
還以為李曦只是在假寐,這會子要借酒裝瘋的做什麼怪呢。聽他含含混混的提到「花奴」,似乎是另外一個女子的名字,她才知道自己想偏了。卻是隨後又忍不住啐了自己一口,這都什麼跟什麼,怎麼今日里自己竟是這般胡思亂想起來?
費儘力氣,總算是把手從李曦手中抽了出來,她再不敢靠近榻旁,見李曦睡得安穩,便轉身出了客房。
大約一個時辰之後,庚新帶著馬車趕了過來,只是到了這個時候,李曦早就已經睡熟了,向長公主殿下道了謝之後,庚新帶了車夫一起要把李曦抬走,誰知道李曦夢裡發癔症,竟是一腳把庚新給踹了個趔趄,然後自己便翻過身去繼續睡。
這醉中打人,要麼就是軟綿綿的沒有一絲力氣,要麼就是力氣大的怕人,而李曦夢中被擾,恰恰就是屬於後一種。庚新吃了一記窩心腳,臉都綠了,再要繼續抬李曦的時候,一經撥弄,也不知怎麼,李曦反倒是醒了。
惺忪著眼睛扭頭看看室內眾人,他逐漸的反應過來,自己肯定是喝多了睡著了,當下便忍不住道:「適之兄好不夠朋友,我坐他馬車來的,他竟是把我丟在這裡,回頭定要找他論一論,這算是什麼做朋友的道理?」
玉真長公主聞言臉上微紅,她自然隱隱約約能夠猜到李適之的心思。
這時候見李曦醒了,玉真便趕緊打發人去弄了水來,本就已經睡了個多時辰,此時再洗把臉,李曦便覺得自己身上這酒勁兒就又去了幾分。
他搖搖晃晃的站起身來,沖玉真長公主兜頭一個大揖,唬了玉真一條,卻是躲避不及,等李曦直起身來,卻是聽他道:「實在汗顏,竟是喝醉了,擾了殿下寶地的清凈,罪過罪過,還請長公主殿下勿怪。」
玉真長公主原本還擔心他醒來之後要糾纏不休,心中忍不住微微有些發緊,此時見他醒來之後雖然神色清楚,卻是如他醉後所言一般,那事兒只說過一遍,此後便絕不糾纏了,此時倒是清風朗月,洒脫的緊,這心裡便先就鬆了口氣。
只是不知為何,看著李曦談笑自若恍若剛才酒後那番話不曾說過的一般,她這心裡卻又是忍不住就湧上一抹微微的失落。
淡淡地把話題抹過去,兩人又閑聊幾句,李曦看天色不早,便起身告辭。
此時他酒意已經褪了大半,神智完全清醒,對於剛才酒後的事情,自然是已經想起來了。不過他也知道,這種事情,確實也就只能像自己說的那樣,也不過就是酒後吐露一下罷了,對於自己來說,還有武蘭的身份危機在那裡等著自己一力扛下,還有一份趕緊做官,做大官,把安史之亂消弭於無形的衝動在等著自己去實現,甚至於,還有此時遠在洛陽的一代佳人楊玉環呢……所以,不管是公主,還是長公主,都是自己萬萬招惹不起的。
於是,他很清醒地同玉真長公主道了別,不過呢,他嘴裡說著請長公主殿下不必遠送,可玉真長公主執意要送他到門口,他卻也並未拒絕。
這一路到門口,玉真長公主心緒煩亂,只是走在李曦身側,默然無語。
這心中,說不出是釋然,是解脫,還是一抹揮之不去的淡淡失落,抑或,幾者都有。
一直到門口,李曦停下腳步,扭頭看著明顯是深思不屬的長公主殿下,不知怎麼心中一動,笑了笑,突然問:「玉真仙長……」
玉真聞言吃了一驚,回過神來才發現,李曦竟是突然改口叫起了自己的道號,竟是不知他是何意,因此她便只是下意識的一個稽首,「子日先生慢行,貧道不送了。」
李曦笑笑,道:「要送,要送的。」
他揉揉腦門,道:「我還有些酒後頭昏,怕是坐不得車,一坐車,肯定頭昏的更加厲害,仙長若是無事,不如就陪曦隨便走走如何?就全當是送我一程了。」
玉真長公主聞言微有些吃驚,他心裡明白,對於這個要求,似乎還是拒絕了的好,因為不需要任何經驗,她幾乎是下意識的就覺得,如果自己這一送,怕是要送出些事故來。但是當此之時,與李曦對視了一眼,她卻不知怎麼就覺得自己說不出拒絕的話,於是當下里猶豫了片刻,她便只是輕輕地點了點頭,道:「也罷,我也走走,就再送子日先生一程。」
李曦笑笑,於是擺手讓庚新他們趕了馬車在後邊跟著,玉真別館這邊也派了一輛馬車在後邊遠遠地綴著,然後李曦和一身杏黃道袍的玉真道士就這麼款步走在大街上。
今年整個大唐都偏近多雨,春季的時候,劍南道出過大災,朝廷京畿所在的關中一帶雖然好得多,沒出現大災,可是自春至秋,這雨水也總是一副淋漓不盡的模樣,晴兩日,便要下兩日,是以幾乎是整整一年,全國各地的氣溫比之往年都要低了許多,而且氣候也潮濕了許多。關中地區也是如此。
此時已經是九月中旬,重陽都已經過去好幾日了,天氣自然是越發的涼了下來,不過惟其如此,秋氣才越發濃重,倒是極有一番在南方看不到的暮秋景緻。只不過紅日西墜之後,氣溫卻也是會立刻就下降得厲害。
眼看著走不多遠,玉真長公主已經微微攏起袖子,似乎有些寒意,李曦覺得自己不便做那些給佳人披衣服的狗血事情,因此便開口轉移她的視線,問:「玉真仙長也經常自己出來走走轉轉么?」
「哦,沒有過,不瞞子日先生,貧道這還是第一次這麼出來走動。」她回道。
想想也是,以公主之尊,哪怕是在她最最落魄的童年時期,也是出入馬車隨扈,及至長大之後出家修道,又是一心嚮往神仙之術,只喜靜,不喜鬧,倒還真的是不太有可能如眼下這般跟人一起出來走動閑逛。
長安歷來以繁華為人稱道,剛剛入夜的時候,萬家燈火次第亮起,許多沿街的鋪子不急著歇業,也都紛紛的掛起燈籠,甚至走街串巷的小販,那車頭上也總是挑著一盞暈黃的燈籠,使整個街道看上去便燈火燭徹之外,更有一份言之不盡的朦朧韻味。
這份韻味,恰是對了她的胃口。
再加上這一路行來,雖然身邊人流熙攘,但是與李曦並肩走在一處,兩人時不時淡淡地交談兩句,倒好像是覺得街道啊行人啊商鋪啊燭光啊,都遠在千里之外似的。
雖然吵鬧,但是自己周身上下,尤其是心中,卻是出奇的安靜。
走著走著,她緩緩地吐出一口氣來,「沒有想到,穿梭市井之間,竟也可以這般閑逸。」
李曦笑笑,看著她,突然道:「我突然想起一則好聽的故事來,仙長要不要聽聽看?」
玉真扭頭看著他,孩子一般的笑笑,「好啊,說說看。」